爸,我一定要送你一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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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以前,我就想送给我爸一辆车,四个轮的,一辆好车。

        我爸50了,被我妈嫌弃了几十年没本事,两人依旧好好的生活在一起。我爸不善言辞,额头眼角都有了很深很深的皱纹,背微微驼着,眼睛里依旧是温和慈爱的光。常年接触面粉和机油的双手,皲裂着,关节处常年贴着创可贴,一到冬天,整个手都开裂出血,抹再多药膏都无济于事。也许是在面粉厂待了太久,粉尘吸入量过多,我爸一到秋冬季节,总是咳嗽,要喝很多热水才能舒服一点。 我很少喊我爸爸爸,我更多的时候是称呼他宋老头,虽然我爸并不老,虽然他已经50了。

        我和我爸的关系说是父女,更像是朋友,他宠我爱我,更多的时候是倾听我的想法,尊重我的意愿,给我最好的指导意见。我爸从来不是一个被幸运之神眷恋的人,但我从没听我爸抱怨过一句命运的不公。

        小时候听我妈说我爷爷奶奶偏心,分家时除了家徒四壁的房子,连张桌子都没给我爸妈留。家里穷的没米下锅,我爸从面粉厂里偷偷抓两把麦子藏在衣兜里带回家,我爸我妈抱着我姐和未满周岁的我大哭。还是姥姥一直接济着我们,生活才得以维持。过了两年我弟出生,爷爷奶奶的态度好一点点,毕竟他们又有了一个小孙子,可是我们家的生活却陷入了更难的境地。家里又多了一张嘴吃饭,小姑姑出嫁我和姐姐没人帮忙照顾,我妈分身不暇不能再出去摆摊卖橘子,家里又只剩我爸一人挣钱养家。

        我爸那时二十五六岁,身强力壮,除了面粉厂的工作又找了一活计,下班后给人扛麻包。扛一包一百斤的麻包挣不到一毛钱,我爸坚持了一两年。那两年,我爸我妈瘦的脱了相。我姥姥我姥爷就我妈这一个闺女,他们见我妈苦成这样,哭得老泪众横,却没怨过我爸一句。我和我姐也开始了姥姥家住半月,姨姥姥家待半月的借宿。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苍天有眼,我爷爷奶奶突然说让我去他们身边,给我爸妈减轻点负担。家里终于可以喘一口气,我爸也可以不用天天下班后再去扛麻包。     可是生活就是这样,好一段日子坏一段日子,永远让你措手不及。

          我们姐弟仨都上中学时,我爸面粉厂里的效益不行,开始裁员。我爸虽然没被裁掉,可是厂里半个月才上三天班,工资一直拖欠。三个孩子一起上学开销很大,我爸我妈又都只是普通工人。一家人总得生活,红白喜事总得应付,哪哪儿都要钱。我妈厂里效益也不太好,工资也开始拖欠。他们两人合计了一下,我妈跟厂里请了半年假,凭着自己的手艺,摆摊卖起了小菜。我爸买了一辆机动三轮车,除了上班那几天,平时给人拉面送货。这在往常都是厂里送货师傅的活,又苦又累,平时几乎没人愿意干。由于厂里效益不行,送货师傅有几个人也另谋出路了。我爸跟厂长商量了一下,把这项差事也揽了下来。想来,这也许就是我一直以来想送我爸一辆车的起因吧!

        我爸的那辆机动三轮车,是红色的。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也没有棚顶和窗户,就只是一个车座两个车把,拧动钥匙,握紧手把车子就启动了。那时我家虽算不上太好,可是买一辆面包车还是绰绰有余。可是我爸说我姐马上要考高中,我弟刚上初一,都是花钱的地方,等我们都长大了,再买四个轮的。一家人说破嘴皮也没改变我爸的决定,于是我爸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辆机动车。

        给人拉面送货是说着轻巧,可在当时却是最考验人的,因为这就是纯粹的体力活。你要自己一袋袋把面粉装上车,到人家店里后,再自己一袋袋卸下来。拉的少还好,如果拉的货多,人都能累的背过气去。一年四季,都是汗流浃背。风里来雨里去,没一个舒服日子。我曾亲眼看见过一次我爸给人送货,那次我哭了一路走回家,心里默默发誓:我要给我爸买一辆好车,再也不让我爸这样卑微辛苦的讨生活。

          那时我刚上初二,周六下午我在学校左等右等不见我爸来接我,于是决定自己走回家。我平时住校,学校离我家步行的话差不多50分钟,我爸妈不放心,星期天都是过来接我。大概是走到环城路一个粮油店附近的时候吧,我看到店门口有辆红色三轮车,跟我家的很像。我很兴奋,三步并作两步的往那辆车跑过去,希望能见到我爸。

        快走到店门口时,我爸从店里面出来了,浑身都是面粉,像个面人。这时是冬天,我爸只穿了一件薄线衣,后背汗湿了一片。我爸没看到我,他走到车旁,吃力的弯下腰,用缠满胶带的手抓起面粉袋的中央,一只脚蹬在车厢边沿,低下头,咬牙闷哼一声将面粉用力扔到肩上。我看到我爸的身子明显趔趄了一下,大喘一口气,嘴角呼出团团白雾,小心翼翼的转过身稳稳地将面粉扛到屋内。我轻轻挪步到橱窗的位置,我爸正好背对着我,他小心翼翼的爬上架子,将肩上的面粉摞到已经有两米多高的面粉墙上。

          那都是我爸一袋袋摞起来的,整齐漂亮,一看就是我爸的作品。我爸顾不得休息,用手抹了一把汗,赶紧回去搬车上的面粉。我知道我爸是想赶紧搬完,去学校接我回家。我快步走到车子旁,将书包放到车座上,然后爬到车厢上,准备帮我爸抬面粉。我爸从店里出来时明显吃了一惊,可是瞬间就笑了,说我真懂事,知道心疼他了。我鼻头莫名一酸,眼泪差点没掉出来。

        就在我们配合默契快要结束时,店老板和他儿子回来了。我爸拍拍身上的面粉用毛巾擦擦手,然后对那老板说:“老板,您要的货我给您放好了。老板娘说手头钱不够,等您回来了,把上次的货款一并结清了。您看……”

        还没等我爸把话说完,那老板不耐烦的看了我爸一眼,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给你。一个穷送货的,别跟催命似的要要要,又不会少给你一分钱。” 听了这话,我立即不乐意了,马上怼回去:“你咋说话呢,我爸就跟你说了一遍,哪里催命似的要了?”那老板估计也是没想到我会突然跳出来插嘴,面上有点挂不住,可嘴里却没停:“这是这两次的货款,你好好点点,别给少了说我赖账。”

          他把一叠钱甩给我爸,扭过头对他儿子说:“好好上学,不然你以后也得掏苦力给人卸货。”我实在气不过,差点就要挥拳头打人,我爸一把拉住了我,对那老板说;“货款不少,这货也卸完了,我先走了。” 那老板看也不看,领着自己儿子就进店里了。

        我爸一个人默默地把车子扫干净,穿上自己的棉衣,递给我一个小板凳,让我坐在后面的车厢里,然后启动车子往前行驶。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吧,我爸接到了厂里的一个电话,说是有个商户要面粉,让送货。我爸停下车子,让我先下车自己打车回去。 看我仍没消气,我爸略带心酸却又很故作轻松的对我说:“毛子,别往心里去。这不是啥大事,别跟那些人一般见识。拉货卸货不丢人,都是挣钱养活一家老小。你好好上学,以后你给爸买辆好车,冬天冻不着,夏天晒不着,爸不给人拉货卸货了,天天开着车带你们出去旅游好不好?爸一会儿再去拉一趟货,你自己打个车回去吧!乖!”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背上自己的书包,抬起头冲我爸一笑:“好嘞爸,我以后给你买一辆好车。以后我们仨养你们俩。你路上注意安全。”我爸轻轻拍拍我的头,赶紧回面粉厂拉货去了,而我却看着寒风中一路疾驰的他,心里难受的不行。

        那是实实在在的心疼!这个不被父母待见,不被幸运眷恋,却依然奋力打拼不善言辞的男人,用自己并不宽厚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家。他从来没在家里抱怨过一句工作的艰辛,可是又有谁真正懂得他内心的无奈和悲凉?

        回家的路上我一遍遍的咒骂那个老板狗眼看人低,希望他儿子以后变成个大傻蛋,可是骂归骂却又担心如果他真死了我爸又少了一个客户,以后是不是会更辛苦。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替我爸妈感到不值。我哭了一路,骂了那个老板一路,脑中全都是我爸穿着薄线衣,在红色三轮车旁边扛面粉的样子,心揪着,疼着,仿佛破了一个大洞……

        一晃就是这么多年,我也大学毕业参加工作,那辆红色三轮车早已没了踪影。家里的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走着,可是要送我爸一辆车的想法却从没变过。跟一个同事无意中提起时,那个同事很不耐烦又很冷淡地说着买车很随意,现在车都很便宜等一类的话,我就笑笑没再和她继续聊。有些人,你是没办法让她理解你,参与你的世界的。有些事情就如同老酒,按着自己的口味酿造,在自己的内心封存越久越香醇,适合独饮不适合众品。

        我爸一直以来不善言辞,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有着同样的想法呢?我从不知道被羞辱后我爸内心的波澜起伏有多大,我也不知道那是我爸第几次听到那么刻薄的话语,我更不知道不善言辞的他是如何排解这繁重的压力,又是用多大的毅力和勇气教育我们要对生活感恩,对世界微笑!

        这些我不知道,我也从没问过,我只知道我要努力工作履行当初的诺言了。我一定要送爸一辆车,一辆全新的,四个轮的,可以遮风挡雨的车子。但愿这辆迟到多年的车子可以给予我爸当年未曾感受到的温暖,可以温暖那个一直孤独却又坚忍不服输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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