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红红的，冬天却依旧冷嗖嗖。整天烧香拜佛的云老太太，在自家屋子中间摆上了香火案子。
小儿媳丁香从家婆身边走过，只觉得怪怪的。因为家里有专门敬神的一个小壁柜，平日婆婆总在那里供奉香火，今天却大张旗鼓地搬到屋子中间了，不知道要演哪一出。
丁香不愿多事，她和婆婆的关系一直紧张，不宜动问。其实婆媳关系紧张，真的不怪丁香。她是一个说话声音细若蚊子的女人，见生人就脸红。对家婆，她更不会恶言恶语有所不敬。若说不足，丁香性格太磨叽，而她瘦小的婆婆却是一个精力无穷的女人，掂着一双小脚，做事仍然雷厉风行。她的婆婆，看不上丁香。
丁香开始还是很积极地对婆婆好，期待换来婆婆的认可。毕竟，她爱她的丈夫有福。但喜欢这东西，就象现今青年人的爱情一样，单方面的热情不管用。对于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你把心掏出来也没用。丁香慢慢地也心寒了，放弃了对彼此关系的进一步努力。
丁香的丈夫有福，可真是一个有福之人。虽然家贫，但他妈及宠他，不喜欢他大哥。十二岁时，冬天夜里撒尿，他妈也舍不得让他去屋外的茅厕，怕冻坏了她的宝贝儿子，把尿盆端到儿子跟前。难得包了大肉包子，他妈给有福藏在被窝里，有福睡醒脸都不洗就抱着包子啃起来。别人都说，有福有福，真有福。他好会享受生活啊。一来二去的，人们不叫他王有福，叫他王享受了。
丁香和云婆婆关系冷淡，王享受才不去管呢。相安无事或许已经是婆媳间最好的状态。反正两个女人都爱他，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闹得怎样，这就行了，不用想别的。操那么多心，会累死。
丁香从家婆身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回了自己房间。不知为什么，她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经过婆婆身边后，有两道目光如冷箭射中了自己的后背。或许自己多想了吧，谁的后背长眼睛了呢。丁香喝了一杯水，稳了稳心神，这时她听到婆婆的声音从堂屋传来。
婆婆对她的神佛说:哪个坏了心肝的，故意折断了我洗干净的鞋底子。哪个歹毒成这样，背后算计我。我在神前诅咒，谁做下这样的事情，让她嘴上生疮，脚下长疤。
丁香只觉一股火蹭蹭地从胸口窜到脑顶，一口气卡在胸中，立刻就憋得满脸通红。云婆婆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指向自己么？难道她会这样诅咒自己的儿女或者丈夫。
云婆婆仍旧在屋子外面，念念叨叨:我的神啊，快快显灵吧。我的神啊，让恶人遭到报应吧。接着，是咚咚的磕头声。
丁香把牙根都咬得咯咯响，才制止住扑出去质问云婆婆的冲动。她又一想，反正自己没有做过，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话虽如此，这忍字可是心头一把刀啊，终究让人意难平。
云婆婆被称云善人。一个善人不该做出诅咒他人的事来，尤其这人还是自己的儿媳。让一个善人如此动怒，可见事态严重。也可见，这善人不到弥勒佛一样大肚能容天下事的量。
就为了那一双已经穿得半旧的黑色平绒布鞋。那双黑色塑料底子的布鞋，云婆婆洗时候好好地，也好好地晒在太阳底下。谁知道，早晨无意间发现，一只鞋底断了呢。
王享受从外面回来，看见媳妇很不开心，淡淡地问丁香怎么了。丁香委屈得眼泪掉下来，对丈夫诉说了事情的原委。王享受听到丁香描述自己母亲在神前诅咒的情景，竟然忍俊不禁笑了起来。这倒让丁香哭笑不得；人家正伤心呢，他那里不体谅也倒罢了，还笑得出来。
王享受还是没心没肺地笑着，说:又不是你真做了那样的事，我妈的诅咒对你也没用啊，你又委屈什么呢。再说了，即使我媳妇做了，诅咒那样的事，谁信呢。丁香竖眉说:连你都觉得我会做那样的事情！王享受连忙说:不是不是，我媳妇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你是那样的人，我还娶你，我不是瞎了眼嘛。
丁香的心被丈夫的这几句话暖热了一些。但消气哪有那么快？丁香说:我今天差点去质问你妈，她明显是说我呢。王享受态度认真地说:媳妇，我今天得表扬你，你今天做得很好！你看啊，如果你出去质问我妈，你俩肯定得大吵起来。你俩吵起来，左邻右舍都会看热闹。会听道理的，说我妈冤枉你，不会听道理的，会觉得你就是做了那样的事。咱且不说谁对谁错，儿媳妇和婆婆吵架，人们会说，我妈上年纪了，糊涂了，你一个年轻人也跟着犯糊涂？这既把你自己的人丢了，也丢了我的人不是？所以说，我媳妇今天做得非常好，值得奖励！
这家伙长篇大论后，冷不防吧唧地亲了丁香一口，儿子在一边看见了直乐，丁香羞臊得转过头去。王享受这家伙，懒也够懒，坏毛病也可多，讨人喜欢就在这张嘴上。否则，她也不会当年和自己父母闹翻，硬嫁了他。否则，她也不会未婚先孕，被自己的婆婆看轻，直到现在孩子都五岁了，还抬不起头来。
晚上，丁香和小姑子香玲一起做饭时，对香玲诉说了关于鞋子的事情。香玲说:妈跟我说过了，当时我就埋怨妈，我不信嫂子会是那样的人。妈老糊涂了，嫂子你别和妈一般计较。
但事实是，香玲当时却不是这样说的。香玲听她妈妈说事情的经过时，半信半疑地说:不会吧，我嫂子最近又没有和你闹意见，好端端地把你鞋底子折断干嘛呢？云婆婆反问说:那我晒得好好的鞋底子，自己会断了？香玲无语。这是挺让人难以解释的啊。云婆婆不喜欢丁香，喜欢在县城的大嫂，香玲知道。但绣花针锈在线疙瘩上，锅耳朵烂在铁锅里。好好歹歹，是一家人不是？香玲不信丁香会做那样的事，但香玲也无法解释她妈的鞋底子怎么就自己断了。
第二天。丁香早晨起床照镜子，吓了一跳:她的嘴角竟然真的生出了两个亮晶晶的泡泡。丁香心里的沮丧真的无法形容，更加着急上火了。她知道，婆婆一定会觉得诅咒灵验了，老天爷都帮他惩罚恶人了。丁香呜呜地哭起来。
王享受从梦中被吵醒，看见丁香嘴角的燎泡，也是吃了一惊，他又想笑，忍住了。除了帮丁香涂上牙膏，他又能做什么呢？
丁香在云婆婆自得的眼光中，在云婆婆敌视的眼光中，度日如年地熬过了一个中午。下午。她就让王享受送自己回了娘家。
丁香走后，云婆婆把她的那双鞋子拿了出来，坐在太阳底下，仔仔细细地看。她可惜这双鞋子，鞋面黑黝黝地。除了右脚断了的鞋底，别的都好好的。
云婆婆不禁把鞋子穿到脚上，站了起来。就在这时，云婆婆感到左脚下一空，她坐下来，抬左脚看，左脚的鞋底子也断了，而且断成了三截。
谁想到，这烂质量的塑料鞋底子！云婆婆悻悻地把鞋子扔到地上。她觉得心里空虚得慌，连忙婆娑着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