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人

钢铁和蒸汽自诞生开始,就一直是男人的浪漫。
  我长大的岛屿,如今是没有工业的地方。
  但是构成这个城市的最早一批人,大部分都拥有着工人这一身份。没有一钢、二钢、海钢,但是依然有一编、一纺、一胶。这些工厂就像韭菜一样野蛮生长,又一茬又一茬的被时代收割。
  和福建一样,海南每个村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口音。但是渐渐的,原本海南口音统治着的菜市场,渐渐被普通话占据,而最近,又被东北口音慢慢感染。小区里多了许多的电器维修店和馒头店。不过,印象最深的,还是街头巷尾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大排档,清一色的东北人。他们三点起床和面,卖到晚上十点。这些操着东北口音的家伙,是一分钱都不能还价的。 我记得小学有一个愿意下课一起在校门口吹口琴的朋友,有一天他没有来和我一起,我问他同桌,才知道他再也不回来了。
  他的父亲是国有橡胶厂的工人,工厂破产改制,他家里人全都下岗了。
  我依然在校门口吹着不着调的曲子,太阳落山明日依然挂树头,鸟儿飞了明天还是一样衔枝归。而他的生活像落叶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电影里的钢琴不仅仅只是为了挽留女儿的工具。更像是这一群“曾经工人”们证明自己的凭证。在下岗这把现实的大锤砸向他们的生活之前,他们都在重复着流水线一样的生活。充实而疲惫,为了生活,他们磨炼出一身本事。可社会变了,本事没有用了,只好拿起了手风琴和螺号,去唱红白喜事,去挖废钢筋。所有的人,为了生活,都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祈求躲避这场寒冬。
  陈桂林执着于让女儿钢琴,也同样不仅是为了他昔日没完成的梦想。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他认识到,从前的工业秩序已经不复存在,但是靠手艺吃饭的思想仍然根植于脑海中。既然工业活儿没办法做了,就去做艺术吧。
   电影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画面。为了拜访汪工,陈桂林骑着他的小破车去池塘炸鱼,这篇池塘荒草丛生,毫无生气,旁边是一条公路,这是一个农业社会尾声的照影。再过几年,经济发展带来的工业污染,就会把池塘里的鱼消灭赶紧,甚至不会再有这个池塘。陈桂林望着被炸药炸翻,泛着白肚皮的鱼儿,边抽烟边想着些什么。也许下一秒,他也会和这鱼一样,被时代炸翻。
  靠天吃饭,按劳分配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不再是只要努力就可以致富,反而是那些头脑聪明会钻空子的人才更容易占得利益,陈桂林看着死鱼,也看着自己曾经的工人社会在死去。
  电影中的陈桂林、淑娴、王抗美,从名字到荧幕形象都是带有浓厚的时代感。他们曾经是,并且可以永远是属于工人阶级。一度是,现在在法律上也是这个国家最光荣的主人,并且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政治地位。哪怕时代在变化,如今也依然被宪法赋予着领导这个国家的权利。但是这个工人头衔,就好像那两根矗立的大烟囱一样,显眼,充满回忆和情怀,却又毫无用处。为了留下来,他们需要展示出他们的价值,他们的存在本是就是一场滑稽的讽刺。人家留恋这个时代,甚至要捍卫他不让他离开,为他画图为他写诗为他签字,但是最后还是默默接受并围观了它的轰然倒塌。每个人都清楚,在时代面前,这是无法阻挡的。
  整部片子都在不断的发现问题,然后再解决问题。现实的障碍在工人们的智慧和经验下不断解决。在困难面前,陈桂林总是抱着乐观和希望,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充分的发动力量去解决他。陈桂林最大的特长就是组织和鼓动,这些原本在电视里书本里假大空的理论,一套套的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甚至还有不一般的效果。这让我们这些不同时代的人意识到,理论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民,并不是陌生的,并不是脱离生活的。只是我们脱离了他们的生活,才无法明白。
  钢琴只是一个引子。陈桂林们无法轻易的挣脱与过往生活的羁绊,哪怕是在一起造一架钢琴,即使谈不上怀念,起码也还在是有一点温情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愿意走到一起,乐于造一架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钢琴。如同导演张猛所说的那样,这是“陈桂林发起的失落阶级的最后一次工作,他们在工作的过程中找到了工作的快乐。”即使最后面对现实。放弃了女儿的抚养权,陈桂林们还是坚持把钢琴早了出来,他们用这样一个壮举,对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做了一个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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