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圳的冬天，好像还没这么冷过。
本地气象台已经连续10天挂“小冰人”了，坐在室内，手总是冰凉的。
回想起来，这样冰冷入骨的感觉，是从波波离开的那天开始的。
波波是我家的汪星人，元旦时刚刚过完15岁生日。
他走的时候好安静，没有一点声音。几天后，我请一位沟通师帮忙联结到他时，他才告诉我，其实他一直都在痛，一直都不舒服。
近一年来，他以我们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浓密发亮的毛发渐渐稀疏，眼睛也变得浑浊，隔三差五就会闹一点小毛病。
越来越怕冷，越来越爱睡觉。
可是，他临走前的那几个晚上，却一反常态地不睡觉，深夜也会在家里走来走去，直到我们把他抱起来安抚一般，才会安稳睡去。
前一天还气势汹汹地闹饭，第二天就不愿意吃饭了。最后那几天，都是一点点地喂着流食来维持。
对于这个年龄的汪来说，所有的反常行为，都会让人联想到那件最不愿意去想的事情。
但当这件事情真的来临时，我依然觉得太突然了，毫无心理准备。
他可是波波啊，是那个上蹿下跳、让人目不暇接的小家伙，是那个能把宠物医院闹得天翻地覆的毛小汪，是那个每天出门用力拽着牵引绳、过马路时总想拖着我闯红灯的熊孩子。
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我们联系到的宠物殡仪馆，是在深圳和东莞交界处的一个工业区里。那里比室内还冷，穿着厚大衣、带着厚围巾，还是冷到发抖。
告别的时候，我的手冰冷，而他的身体比我的手还要凉。
从那一天开始，深圳就没有暖和起来了。
2
他的体型很小。
给他买微量元素片什么的，药瓶上会标注狗狗体重所对应的推荐剂量，他的体重永远是在“超小型犬”的范围内。
体重最重的时候，也不过2.5kg。
但他的存在感太强了。在世时，无处不在；往生后，依然无处不在。
总觉得一回头，就会看到他出现在身后，笑得一脸灿烂。
总觉得他会睡眼惺忪地从走过长长的走廊，到客厅里，看看零食有没有摆好。
总觉得沙发上应该有一只小汪，呼呼地睡着。
总觉得推开家门时，会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厚厚的垫子上抬起来。
总觉得还能听到爪子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听到他晚上起夜上厕所和喝水的“哗啦哗啦”声。
反应过来之后，便觉得家里和心里都是空的。
我是个胆小怕黑的人，可是这些天里，我会刻意在黑暗里四处转转、看看，希望他忽然出现。
肉眼没有看到，但心感觉到了。
晚上点着小蜡烛为他念诵《心经》时，其中一支蜡烛的火焰摇动得特别厉害。
我请他通过烛焰晃动的方向给我一个讯号，果然，是他。
联结沟通的时候，我再次求证，他说：我有回来过啊，你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
3
我们在书房给他布置了一个地方，放着毛绒玩具，天使烛台和鲜花，还定制了一个枫木的小纪念碑。
选的骨灰盒是殡仪馆里最好看的，一个白色小瓷罐，上面有别致的莲花图案。
然而他表示，本汪对这些其实无感。
好吧，还是那么缺乏审美品位。
记得以前我们总担心，没有了家人的精心照顾，他会吃苦，会受欺负。
其实，他的“模式调整”机制比我们想象得强大太多。
从两个月时来到我家之后，一直娇生惯养，性格傲娇得不行，一点也不愿意受拘束。
第一次送他去宠物美容店洗澡，我们担惊受怕，生怕他发脾气咬伤美容师。结果美容师的反馈是：他超级乖啊。
后来就成了店里最受欢迎的明星汪，每次一去那里，美容师们就抢着来给他洗澡。只要有空，一定都要来抱抱他。
还有一次，不得不在宠物酒店寄养了一个月。那一个月里，我们牵肠挂肚，他能吃能玩，体重不减反增。
去接他的时候，俨然一只社会汪，打了个招呼，就忙着接见那些来洗澡、打疫苗的汪星人，一副日理万机的模样。临走前，店里所有工作人员都跑出来送别。
我们不在的时候，他也是可以过得很好的啊。会照顾自己，也迅速识别可以照顾他的人，发出精准的求助讯号。
从不纠结，从不钻牛角尖，对于无能为力的事情，会果断放下，绝不难为自己。
所以我们一直觉得，他是有大智慧的。
《心经》里说：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这个道理，他大概也是懂的吧。
他说还没想好以后要去哪里，不过我相信，以他的通透智慧，一定能给自己选个好去处的。
就像他在15年前，一眼就认准了我们。
4
已经发生的，都是注定。
15年来，他早已融入我的生命之中。他是我的弟弟，是我的至亲，无法忘记，无可替代。
他离开之后，留下的痛和空，都在我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
那份悲伤铺天盖地，弥散到生命的每一个角落里。
我并不是个压抑感情的人，但之前也从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爱哭。
有朋友感慨说：我一直不敢养宠物，就是害怕要面对生离死别。
其实啊，在这人世间，哪一段关系不是以生离或死别收场呢？
什么长生，长乐，都只是人们美好的祈愿罢了。
一段关系的意义，从来不在于结局如何。有没有好好相伴，有没有好好爱彼此，有没有好好告别，才是更重要的。
我们家人的星盘里，都有着明显的木星能量，在他来到我家之前，基本是一年两次长途旅行的节奏。
而他来之后，我们从没有一起外出旅游过，连平时去趟香港，也是匆匆忙忙的，不到下午3点便急着返程。
不能出门尽兴游玩，之前多少是有些遗憾和无奈的。
但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自己简直太明智了。与他相伴的每分每秒都那么珍贵，怎么可以错过呢。
世界那么大，余生可以慢慢转，但有些事情却是等不了的。
他从来不是什么“宠物”或玩具。我们的原则一直是：乖不乖都好，只要你快乐。
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不限制他的自由。
不训练或诱导他学习什么把戏，不拿他取乐。
所以，他的眼神一直是坦荡直率的，从不用察言观色，刻意讨好。
我们很爱他，也充分尊重他的天性。
如同他对我们的爱，无条件，无要求，澄明清澈。
5
他走之后，我很悲伤，但这悲伤很纯粹，其中没有掺杂懊悔和自责。
因为了无遗憾。
一份长达15年的尽力而为的爱，要有多少福报才能修得来。
无论艰难或安乐，无论贫贱或富贵，无论疾病或健康，在这无常的世界里，我们始终相惜相伴，直到死亡使我们分离。
他离开了，但爱没有停止。
本以为在这场离别之后，我会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不敢跟家人谈起他，不敢去走平时遛狗的路线，不敢去看别的汪星人，连微博也要屏蔽所有的萌宠博主。
事实却是，我们依然沿着从前的路线散步，在老地方给流浪猫咪放吃的，路上遇到健康年轻的狗狗们，会由衷地为他们而开心——真好啊，一定要好好的。
跟我妈妈谈起他，从前的点点滴滴，有泪有笑，一说便说个不停。我爸一向不擅长情感表达，可是聊起他，也会变得絮叨。
我们想到他的时候，心里除了悲伤，还有满满的光亮和温柔。
有好好相处，也有好好告别，这应该是一段缘分最好的呈现方式吧。
6
2018年1月31日的狮子座满月，给人世间带来了剧烈的震荡。
在这变动中，必须要放下一些事物，即使我们当下还无法理解，无法接受。
最近确实常常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充满了压力、郁闷、愤怒和悲伤。本是辞旧迎新的好时节，可连节日的氛围也无法粉饰太平。
如何走出这阴暗之地？
其实真的无需勉强。
痛，就让它痛着，空，就让它空着。不必忙着去打针止痛针，去找新的事物来填补。
很多心灵修习者，尤其是被尊称为“老师”的人，往往以“负面情绪”为耻——修行了这么久，还被负能量所困扰，怎么取信于人呢？
所以，即使遭遇巨大的创痛，也非要强迫自己迅速复原，或是赶紧从中找到抽象的“意义”、“功课”，来证明“我的苦没有白受”、“我是一个有觉知的人”，最起码也要告诉别人“瞧，我现在的恢复速度比以前快多了”。
迅速复原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代价就是感受被压抑，情感越来越稀薄。
用这样的方法证明自己的“修为”，只会与本心渐行渐远，最终成为虚伪且薄情的人。
虚名浮利与真诚，孰重孰轻？
以我的价值判断和个人喜好，当然是选择后者。于是，我也要接受相应的“后果”——继续做一个不完美的人。
有的伤痛可能一辈子也复原不了，有的感情可能到死也放不下，这都没有关系。
只要不否定，不无视，当痛楚不期而至时，就全然地去体验。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又不是为了把自己关在一个密封的玻璃罩子里，隔离所有痛苦。
是的，我仍然很悲伤。
但在这个当下，我并不急于从悲伤中学到什么，只是感受，只是体验。
没有谁能通过逃避和压抑，来获得内心的平静。
近来听到了好几个关于汪星人和喵星人的噩耗。他们似乎都是这样，前些日子还在尽兴地玩耍，然后突然重病或离去。
他们比人类更懂得与无常共处。
一直享受着，享受到了生命的尽头，然后便潇洒地离去。
如此真心实意地度过珍贵的当下，真好。
By Miss柳。
厦门大学硕士。
占星师，塔罗师，
心理咨询师。
撰稿人。
微信公众号：Miss柳的小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