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

        马永年最引以为傲的是在地主东家当管家时伺候了一条好狗,叫“有没有”。

        这条狗不会汪汪狂吠,也不会摇尾巴讨好,但它深得地主和佃户们的尊敬,因为它会说人话,尽管只会三个字,叫“有没有”。

        “有没有”是混血儿,它的父亲是苏联红犬,身体强壮,母亲是爱斯基摩犬,短小精悍。“有没有”的身体则同时具有这两方面的特征,体重仅25公斤,这方面来源于母亲,而体貌端庄,则继承自它的父亲。它深具贵族特质,不仅因为它的血统优良、反应敏捷,还由于它的威风凛凛,这威严是由尊重而生的。在整个农庄内,对它的尊重,是得到了一致认可的。

        在“有没有”面前,所有的访客都分为两类人,一类叫“有”,一类叫“没有”。进入地主家有两个门,正门直接通向大堂的会客厅、侧门要从庭院的边廊绕到管家房。每天刚破晓,“有没有”就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做起地主家访客的自动分流器,农庄的人也都按着规矩来,自觉走自己应该走的道。

        来人若是锦衣华服的富贾豪绅,“有没有”便迎上前,冲来人低吟两声“有,有”,再回头朝着正门的主厅大吠“有,有”,地主便知是有贵人驾到,忙迎出接待;若是掣襟露肘的佃农有求于来,“有没有”便威严地跟在那人旁边,“没有,没有”的低吠,逼视着佃农摸着墙走,直到那人唯唯诺诺地爬进侧门才肯罢休。

        若是遇上哪个不懂规矩的嫩头佃农没找准自己位置,妄图跨往正门一步,“有没有”心底的怒火便像火山爆发一样,喷涌而出,一跃扑倒来人,愤怒地狂叫“没有,没有”,涎水从锋利的獠牙间滴落,吓得这人撒腿往来处奔去,讨了个没趣,正事都不敢提了。人群中不住传来啧啧称奇的赞美,“有没有”就像打了胜仗一样,趾高气昂地悠然走回,再度盘踞在大门之外,和两边石狮相映,威风凛然。

        若是哪次地主带个方巾阔服的书生从大门跨入,“有没有”才会有点惊慌失措,它不知道该叫“有”还是叫“没有”,但这也难不倒它,便怯生生尾随在两人之后,轻声细语的问“有没有,有没有?”。地主和颜悦色的转向它,说道“你该多学一句,就叫‘这个可以有’”。

        在地主家的几年,“有没有”从出生到长大,过着贵族式的生活,不仅从容自得,而且衣食无忧,越发长得雍容富态,更有贵族气质了。

        尽管生活优越,但它从不好吃懒做,与此相反,它反而时刻忙碌着。在整个农庄内,它自封为首领,掌握着整个农庄的统治权,不时地,它也会四处巡视,这儿看看,那儿嗅嗅,十分得意。

        要说起它的主要职务,除了在门外分流访客外,便是看管整个农庄的仓储重地了。

        每个月发月钱和家什之日,也是“有没有”最忙碌的时候。地主有四房姨太,尽管各家户都是按人口来领月钱和绸缎,但免不了有些姨太会无理取闹、投机取巧。有时姨太带着丫鬟小姐依仗数量的优势,成群结对来领取,想趁乱多领几匹绸缎,这可瞒不过“有没有”的法眼,它虽然数学不好,但识别人心的本领却当属一流。看到二、三姨太的丫鬟露出怯生生的眼神,它就跟着低吠“没有,没有”,搞得丫鬟心里发毛,少领一匹布也不敢开腔,而大奶奶和少奶奶的丫头昂首阔步走来时,“有没有”便领路护送,不住的提醒“有,有”。

        在“有没有”兢兢业业的工作下,农庄秩序井然,上下和睦,哪怕是姨太的丫头公子,在“有没有”面前,他们谁也不敢放肆,至于吃不开的长工佃户,他们就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后来,解放区来了个组长,第一件事就是把“有没有”宰了要吃肉,“这狗这么聪明远近闻名,狗肉一定不同寻常”。“谁知道呢?”马永年惋惜道,“宰了之后才发现,这狗肉都烂到骨头里去了,腥臭味实不可闻!连肉汤都没法炖,只好扔到后山喂狼了。哎,多好的一条狗啊!”

        马永年五十出头,肠胃病折磨得他倒不比七十的老头年轻,一张脸皱的巴掌大,胃痛起来喊声撼天震地。听着他娓娓道来,我也惋惜道:“多好的一条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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