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白先勇细说红楼，十年辛苦不寻常（2）

听白先勇细说红楼梦

听白先勇讲到4~6回，愈加钦佩于曹雪芹大文豪之笔。

一部《红楼梦》，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全书的文字可谓粉雕玉琢，字句珠玑；没有半句废话，没有多余一人。

第4回回目是“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讲的是贾雨村官复原职，遇上薛家的呆霸王霸占已经许配人家的香菱的案件，经当年葫芦庙里的小沙弥指点，袒护薛家，胡乱判了案。

看似这一回目和整部书的关系不大，其实这才体现了曹雪芹的妙笔才情。葫芦案（糊涂案）这一回目的整个过程，将贾雨村的性格特质描写得淋漓尽致，而也是我们每一个凡人 的真实写照。白先勇先生说。贾雨村象征了我们这些喧嚣浮世中的每一个凡人。

初任官职，想秉公执法，但在遇到大势力的压制时，不得不逶迤周转。

到此处，一个小人或者说凡人的形象已经描述完毕。这里已经看出着笔不凡，但是，要不说曹雪芹高呢？断了此案之后，曹雪芹又加了一笔：

此事皆由葫芦庙内沙弥新门子所为，雨村又恐他对人说出当日贫贱时事来，因此心中大不乐意。后来到底寻了他一个不是，远远的充发了才罢。

这处用笔真是妙！神补一刀，正是这一笔才算是将贾雨村鸟尽弓藏的情态塑造完成。

再结合前面，贾雨村初听到薛蟠抢亲打死人的荒唐事时，怒不可遏，要立即捉薛蟠拷问时，小沙弥使眼色不令他发签。事后，小沙弥给贾雨村请安时，贾雨村问说是葫芦庙里的故人。

这门子不敢坐，雨村笑道：“你也算贫贱之交了，此系私室，但坐不妨。”门子才斜签着坐下。

前后一对比，人前人后一对比，三言两语就将贾雨村的左右逢源的为官之道、口蜜腹剑的人品特质描写的入木三分。对贾雨村不作一句评价，却让读者自己去领悟。

同时，我觉得曹雪芹真的是站在一个很高的境界来写这部书的，有一种俯瞰群生的悲悯之心。

以前少不更事时，曾经讨厌过宝钗贾环邢夫人甚至贾母，但是现在书中并没有让我真正讨厌的人物了。

包括这回里的贾雨村。虽然他在官场，昧着良心做些有失公正的事，和四大家族狼狈为奸，置当年的恩人甄士隐的孤女于不顾，全然不念当年接济他的旧情。但他也只是这滚滚红尘里的一个凡人，有着自己的无奈，像极了身边的你我他。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是“大闹天宫”的英雄。

第五回回目是“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

这一回结合第一回，是全书整个神话构架的完成。

贾宝玉在太虚幻境里翻“薄命司”里的册子。翻的第一本册子是晴雯的谶语。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白先勇先生说《红楼梦》“没有一句是随便的”，此处为什么翻开的第一本是描写的晴雯也是笔者有意为之。“席为钗副，晴为黛影”，将晴雯放在第一个，也正是以晴雯之“风流灵巧”悲惨结局，来暗示林黛玉最后的结局。

后面判词和《红楼梦》十二曲，都是惜春的判词曲子和王熙凤的挨着，因为她们两个刚好是出世和入世的两个代表。惜春，小小年纪就把世事看透，知道好景不常在，不过是一场幻觉，终是空。凤姐，则是所有人里入世最深的，和滚滚红尘瓜葛最多的。

曹雪芹将他们两个放在一处，把不同的生活哲学描述成人物，孰是孰非，不置评论，让读者自己去品味和选择。

这才是第一流的小说应有的格局。不入流的小说为什么读不下去，有一个原因就是老是想讲道理。

第六回的回目是“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讲的是王夫人一个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刘姥姥，来贾家讨些银两度日的故事。成功刻画了一个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农村老太太形象——刘姥姥。

在这里，白先勇说，你看曹雪芹怎么刻画人物的？

王熙凤这个人物的刻画非常成功，似乎就活生生的，可以说如果对中国文学史上的人物塑造排名，王熙凤绝对要排在前面。

曹雪芹描写凤姐，不是干巴巴地描写凤姐的长相，也不是单纯地进行旁白讲述，而是借小说中他人之口、他人之眼去说、去看，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人眼中来描写凤姐，从黛玉眼中、周瑞家的眼中、刘姥姥眼中。黛玉是官家小姐，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刘姥姥是农村老太太。

在前面，林黛玉进荣国府那一节里，已经借黛玉的思忖描写了凤姐出场的那通气派:

一语未完，只听后院中有笑语声，说：“我来迟了，没得迎接远客！”黛玉思忖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如此，这来者是谁，这样放诞无礼？

读者见识了凤姐地位的与众不同，别人都敛声屏气，独凤姐无拘无束。这里，白先勇用“苏三起解”来形容凤姐的出场，倒是很有趣！

到了此处，借周瑞家的之口对凤姐进行了一番描述。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自然对王熙凤的性情做派了解一些，也有发言权。

又借刘姥姥进贾府求事一节，描写了得势时的凤姐对刘姥姥这个乡下老太太的不屑和傲慢。

​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那灰，慢慢的道：“怎么还不请进来？”

还拨着手炉里的灰，细节的描写真是绝！

全书少一字则嫌少，多一言则嫌多，果真是十年辛苦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