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北京30公里

从乌鲁木齐到北京3000公里

从石家庄到北京300公里

从燕郊到北京30公里

30公里是马拉松赛的大半程。在天安门以东30公里,在每个凌晨,在每个早上,在每个上午,有30万人踏上这大半程的马拉松。他们和她们开车,拼车,搭公交,骑摩托,单车,先开车再转地铁。搭黑车,这些“黑金杯,“黑依维柯”,“黑中巴”,“黑大巴”,还有潮白河的轮渡,京榆大街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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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载人群,浩浩荡荡,迎着朝阳,一路向西,再向西。直到看到大望路,看到金地中心,看到新光天地GUCCL ,Dior的橱窗,看到常常笼罩在雾霾中的国贸三期,看到施工中高耸入云的中国尊,心才安宁,魂才归一。大望路从来都不是这趟马拉松的终点,在大望路下车,人们马上又奔向国贸,奔向团结湖,奔向三里屯,西直门,三元桥,亮马桥,中关村,刘家窑……

在燕郊,8字头的公交车有267辆,全部开往国贸地界。同样开往国贸的还有燕郊的黑车,数量多的无从统计。

如果你刚好住在东贸国际或者潮白人家,每天早上叫醒你的可能不是闹钟,也不是梦想,是行宫西大街上循环播放着“国贸10块钱一位”的高音喇叭。

最早的一位黑车司机上班是在凌晨5点,最晚的一位黑车司机下班也是在凌晨5点。不同的是一位去北京,一位从北京回。

一位”称职”的黑车司机会把一辆9座的金杯塞进15个人。能逆行绕过收费站,能在应急车道开出80迈。六哥就是这其中的佼佼者,早上的国道酒厂路口,只要有他的车在。别的司机不敢在此喊客,遇见新手初来乍到。六哥会手指着新手脑袋,“快走,快走,别逼逼,这里查车了,听见没”响亮的东北口音透着一股淡淡的杀气,懂事儿的新手就乖乖地把车开走。遇见硬茬,六哥和他的兄弟就会上前和对方掰扯掰扯。

刑月华就是这样一位硬茬,还是一位女司机。黑车女司机寥寥,刑月华初来乍到时就因为抢客跟六哥爆发过一次战争,代价是左手小臂骨折,收获是刑月华从此有了敢在燕灵路口喊客的资格。刑月华的脾气像极了周星驰电影《食神》里面的“双刀火鸡”,即使在骨折的日子里,刑月华的手也没有离开过方向盘,打着石膏护板依然可以把一辆9座金杯在通燕高速开到飞起。不同的是,《食神》里面的“双刀火鸡”最终收获了爱情,而刑月华和丈夫在5年前就已经离婚,她母亲帮她照看5岁的孩子。

如果你在下午5点恰巧开车经过大望路,车头向东。车子停留超过10秒,至少会有5个人同时围上来问“五期到吗?”“四期到吗?”“夏威夷到吗?”“走燕顺路吗?”“走国道吗?”一脸惶恐的你原本只是想调个头。

K7782从燕郊火车站开往北京东站需要27分钟,在还没有开通地铁的燕郊,这是最准时的交通工具。从北京东出来解锁一辆小黄车搭地铁去往下一程是大多数选择座火车上班的燕郊人的标准出行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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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郊王店子村的摆渡人李连在网络媒体的连番报道中有了一些名气,但并没有改变他的生活,他还是渡口的摆渡人,以摆渡为生,渡轿车10块,渡单车2块,渡人1块。媒体的好奇只是让更多的燕郊人发现了一条水路进京的新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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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北京的高速公路有3条,一条通往6环,一条通往国贸,一条通往广渠路。后两条是大多人每天必经之路,是到北京的30公里。白庙收费站也是检查站,荷枪实弹的士兵军姿笔挺。士兵手里的冲锋枪在时刻提醒你这是通往北京的关口。收费员潘素琴平均每天要重复伸手收钱这个动作3500余次,回到家抱起四岁的女儿都微微发抖。每说出100句“谢谢,你好”能得到同样回应的不到百分之三。

每天都能遇见一个开着奔驰宝马,却没有5块钱过路费的家伙。每辆车收费超过30秒,后面刺耳的喇叭声就会响起,然后像病毒一样传染给更后面的车。一个曾经为了2块的计费而和潘素琴发生争吵的货车司机狠狠的往钞票上吐过一口唾沫。更多的时候分不清二类车,三类车的收费标准的司机会咆哮着:“收费站又不是你家开的,钱又装不进你兜里”。潘素琴的老公开“黑车”,每天经过8次收费站,有3次他可以见到李娜,有四次是返程,返程在路南的车道。有一次是深夜,潘素琴已经换班了。

凌晨1点半,大望路的黑人小哥还在用手势加蹩脚的中文与黑车司机讨价还价。夏威夷南岸小伙王成则刚刚拨通今天的最后一通电话“表哥,你就先借我一万吧,我真的买车需要钱”,王成在一个名叫“民间自愿互助理财”的传销组织。这是他今天打出去的第15个电话,他正在筹借传销组织的入门资金49800。

在燕郊,像王成一样从事传销“事业”的人数以万计,更多的“王成”们每天在东蔡各庄西蔡各庄的传销大院里无所事事的游荡,在彩钢瓦房搭建的简易房子里,排列着一个个砖头垒起起来的座位,一批又一批的“王成”们走进这里,口号和歌声一整天在村庄的上空回荡。这些让“王成”们为之疯狂的“事业”都有一个漂亮的名字:民间自愿互助理财,香港美一美,广州碟培蕾,1040阳光工程,众爱联盟。

作为中国人口最多的城镇,燕郊105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生活着120万人口,是冰岛国家人口的4倍。深圳的人口密度全国第一,而燕郊是深圳的2倍。

每天下午,在车子刚进入燕郊的102国道大街上,人们都会看到成群结队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举着广告牌热情的同路过此地的行人打着招呼。“哥,一手现房看一下,大产权不限购,首付只要15万”。说这句话的同时会递给你一张精美的宣传单。你稍有兴趣,他们就会请你到国道旁边的售楼处详聊。行情好的时候,售楼处遍布国道两旁,门前通常都有一处高大的气球拱门,红地毯铺到室外人行道边,地毯两侧彩旗招展,内部装修豪华,人声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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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王昆做地产销售的第5年,楼市最火,炒房客整栋,整层买楼的时候是王昆做地产销售的第二个年头。“那会儿都可他妈有钱了,我就遇见过一回,一个糟老头子来售楼处,看着也普普通通的,背了一编织袋现金过来”。一辆二手电动车是王昆花800块钱从废品收购站买来的,二手房和租赁的业务要求他每天都要带几拨客户在不同的小区里穿梭,电动车是最好的代步工具。

王昆的西服上衣口袋时常挂着一支圆珠笔,像60,70年代知识分子的做派。一个黑色的笔记本封面磨得已经有些褪色,书脊处用透明胶带贴了几道。翻开,密密麻麻全是电话号码,号码的备注大多只有姓,没有人名。备注着诸如张哥,李姐,王总的电话号码后面,标记着“X、√、再联络、无人接听、周三再打、有意向、考虑”诸如此类的标签。

王昆管这个黑色的笔记本叫展业薄,上面有每一通电话的记录。王昆每年给客户打15000个电话,11000个会接,1653个没人接,4560个会听他讲,1253个接了又马上挂掉,980个停机,空号,不在服务区。2350个会有兴趣,900个会出来看看,362个会考虑,125个会有意向,86个想买,13个能成交。5年间王昆的同事换了一拨又一拨,每个星期都有人离职又有人入职。以至于在大排档吃夜宵,有人过来打招呼,王昆都不记得是前同事还是前客户。

在北京呆久了,不管你来自哪里,你都会觉得自己是北京人。在燕郊呆久了,不管你来自哪里,也不会觉得自己是燕郊人。燕郊人的魂魄在北京,躯壳在燕郊。尽管你的车牌是翼字头,尽管你燕郊房子的按揭已过了第8个年头,尽管你快递地址的收件人写着河北省廊坊市三河市燕郊镇。你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燕郊人。

在燕郊,一天24个小时,8个小时你献给工作,8个小时你献给睡眠,4个小时你献给燕郊到北京,北京到燕郊的60公里。1个小时献给你的微信朋友圈,微博段子手,王者荣耀。1个小时你可能发呆,也可能躺在沙发上欣赏小鲜肉们面瘫的表演,偶尔会读书。另1个小时你可能在跟孩子喂奶,哄孩子睡觉,拖地洗衣,化妆卸妆。

在燕郊,比上班族起的更早的还有大爷大妈们,早上5点等公交的队伍能排到200米开外,排在人群前面总是一群大爷大妈。为了儿女能上车有座位,他们4点半就下楼替儿女们排队,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寒冬腊月。

在燕郊,楼盘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东方夏威夷,星光公馆,东贸国际,夏威夷南岸,天子庄园,潮白人家……随便抱一个楼盘名号,名字就先把你震住,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燕郊的人,会以为你在说上海外滩南京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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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燕郊,出租车司机是消息灵通人士,他们知道廊坊,燕郊,三河,香河,固安每一处新楼盘的开盘价,他们知道燕郊每一处洗浴中心的后门。

在燕郊,文青们买不到一件心仪的衣服。商业街太LOW,天洋城太土,新世界太俗。

在燕郊,路边摊和苍蝇馆子都很实在,从行宫东大街吃到西大街,从学院路吃到燕顺路,从汉王路吃到迎宾路,口味并无二致,难吃度取决于你今天在北京过的是否开心。

在燕郊,肯德基不像北京24小时营业,这里的肯德基晚上10点就关门。10点以后的燕郊除了KTV不时传来跑调的歌声,一片沉寂。

喊一声“燕郊人”,佛祖都不敢答应,文青们更不敢答应。在大望路安魂,在一栋栋叫着“SOHO”,“财富大厦”,“贸易中心”的写字楼里安心,在燕郊安身。

在燕郊,你搓着澡,搓澡师傅会跟你聊房子;

你跳着广场舞,大妈会跟你聊房子;

你在菜市场买菜,大爷会跟你聊房子;

你座上路边小三轮,司机会跟你聊房子。

买房,买房,买房,这是每一个疲惫不堪的燕郊人来到这片土地最初的梦想。

没有了对买房的热忱,到北京的30公里,每一公里都是迢迢千里。而且你很快会发现,连河北都快要抛弃你了。

你想退?可是你还能退到那里去了?你从朝阳退到通州,你从四惠退到土桥,你从北京退到河北,你已经无路可退了。

你终于忍不住在某个深夜抱头痛哭。你问风:这样的生活到底为了什么?

风没有给你答案,30公里外的北京也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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