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 月 留 痕-
(中篇小说)【连载】
十五、52岁又从军
就在今天下工前，有几个日本兵闯到伐木场，绑走了张俊卿，押往镇里的日本治安队。
这一消息对我大哥是个巨大打击。
第二天，我父亲领着我大哥去镇上打探消息。很远就看到日本治安队门前有许多人在围观。走近一看，是日本鬼子押着一个人准备送往火车站。这个人正是张俊卿。
原来，张俊卿是东北抗联的地下交通员，他以伐木工人身份为掩护，从事为山区的抗日联军传递重要情报工作。不久前，他的下线——汤原县的一名地下交通员不慎被捕，因抗不住日本鬼子的严刑拷问，出卖了他。昨天被捕后，日本鬼子审讯了一宿，无论对他怎样实施酷刑，张俊卿就是一言不发。所以，小鬼子准备今天把他押送到佳木斯宪兵总队继续审讯。
此时，张俊卿被五花大绑着。只见他挺着头，赤裸着血迹斑斑的上身，左臂被鬼子打断了，白刷刷的断骨刺穿了皮肉，上面滴淌着血水……
“张大爷！”我大哥见状，早已控制不住，大声喊出来。
张俊卿闻声转过头，看见了我大哥。因肿胀的眼睛被血浆凝固了，已无法眨动，他仅用嘴角微微裂动几下，并朝大哥点点头……
从那以后，我大哥再也没有见到他，更没有听到他的一丝消息。
那次见面，竟是他们的诀别。
1945年8月15日，日本鬼子投降了！
这天下午，神树镇在站前广场召开抗战胜利庆祝大会。我父亲领着全家来到站前广场。
主持人说:“现在请神树区委书记、区长张连科同志给大家讲话。”
只见一个身穿八路军服装的中年人走向台前。
我父亲一看，这不是干果铺的张老板吗？许多人也都认出来了。一片惊愕声！
一切都无须赘述了。
1946年底，神树镇也开始了土地改革运动。我家分到了一亩六分地。
要知道，这是林区，耕地面积很少。土地差不多都是分散得一条一块的，很不集中。
尽管可以靠山吃山，但粮食的可贵，就是它有着不可替代性。可粮食必须靠土地生成，所林区的土地比平原的土地更显得弥足珍贵。
发放土地证那天，区公所被围得水泄不通。
土改初期，所有土地都掌控在林霸地霸手中。为抗拒土改，林霸地霸们纠集了一些地痞无赖和敌伪残余，组成了反动武装团伙，以武拒改。
张连科区长率武工队多次清剿，消灭了这股反动残余武装，仅有少数分子逃之夭夭。
张区长一边给民众发放土地证，一边告诉大家，要珍惜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努力生产，支持国家建设。
我父亲握着鲜红的土地证感慨颇多。
想起父辈们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地闯关东，不就是奔着土地而来的吗？如今，是共产党让穷人实现了自己的“土地梦”，挺直腰杆地成了土地的主人。从古至今，那个朝代给穷人分得土地了？
一列闷罐车驶进车站，车刚停稳，人们蜂拥而至。这些人都提着篮挎着筐拎着桶，想做什么呢？原来是给车上的伤员送饭的。
在今天下午，区政府接到上的通知，说傍晚有一趟载有伤员的专列停神树站，让区里组织群众给伤员送饭。
张连科区长立即组织人力，把上级拨来的大米发放到镇里每户人家。家家都行动起来了，一时饮烟袅袅，米粥飘香。
我父亲提着粥桶，我大哥二哥抬着装有咸菜和碗筷的篮子，一同来到车站。
听说，这些伤员是从四平前线来的，送到佳木斯治疗。
在车厢里，我大哥二哥在为伤员们盛饭添饭，忙活的小脸直淌汗。
有个伤员问我大哥:“胖小子，会唱歌吗？”
我大哥一脸自豪地:“当然会了。”
“那就唱一个！”
“对，唱一个，唱一个！”伤员们兴奋地呼应着。
“那好吧，”我大哥拽着我二哥，俩人并齐站好。
“咱俩唱‘解放区的天‘吧。”
于是，车厢里响起了童声二重唱: 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民主政府爱人民呀
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
哎咳呀咳 吚儿呀咳
……
“好——再来一个！”伤员们欢呼起来，有的还鼓起掌。
“谁唱的这么好听呀？”身后有人高声问道。
我大哥觉得声音很熟的，他转回身，见车门外站着一个解放军，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仔细一看，吃惊不小！马上喊出了他的名字:“铃木！你是铃木叔叔！”
真是铃木，没想到在这儿会见到他！
铃木一个箭步，跨入车厢，一把搂住我大哥。我二哥忙说:“还有我呢！”铃木伸手也把我二哥揽在怀里。一劲儿地说:“你们长高了，长高了！”
我大哥这才问道:“铃木叔叔，你咋变成解放军了？”
“我怎么就不能是解放军呢？我现在还是解放军的军医哪！”铃木自豪地两手一敞。
“哎，小胖，你爸爸妈妈呢？他们好吧？”铃木问道。
“我爸爸他来了，可能去别的车里送饭了。我妈妈在家照看妹妹呢。”我大哥告诉他。
看见铃木略有失望的样子，我大哥说:“我找找我爸去。”说着跳下车，噔噔地跑了。
我二哥问铃木:“铃木叔叔，你的枪呢？”
铃木笑了:“我有枪啊，”说着举起胸前的听诊器，“这就是我的武器！”我二哥不解地摇摇头。
车站上的人很多，人们穿戴的都差不多。我大哥找寻无果就赶紧跑回来。他用袖口擦着汗，呼哧带喘地说:“没看见我爸呀……”铃木为他擦了擦脑门的汗，说:“不用找了。替我给你爸妈代个好吧！”
火车拉响汽笛，要开车了。
我大哥有些不舍地和我二哥下了车。铃木在车门口不停地招手。
突然，铃木喊了一声:“小胖，谢谢你！”
“给解放军送饭，我应该的。不用谢！”我大哥说。
“感谢你，替我送的重要情报！”铃木说，“那时很不便当面感谢你，谢谢你的帮助！”
我大哥莫名其妙了。
“呜——”列车缓缓地开动着……铃木、我大哥二哥他们互相招手互喊再见……
“铃木参加解放军了！”
我父母听到这一消息，都惊讶了！
区政府接到征兵任务，动员广大青年农民踊跃报名应征。
“我也去试试吧。”我父亲像开玩笑地说。
“就怕人家嫌乎你岁数大呀。”听口气，我母亲挺支持的。
在区公所报名处，接待人员问:“多大年纪？”
“42了。”我父亲说。他是撒了谎，实际是52岁了。
“有几个孩子，家属同意吗？”
“仨孩子，两小子一闺女(我大姐在1943年出生)。”
“好，等消息吧。”
我父亲一出门，正碰见了区长张连科。
“哎，老高你干啥来了？”
“张区长，我来报名参军啊。”
“开玩笑，你都50多岁了，还能当兵？”
我父亲拽了一下张区长，低声说:“我说42了，人家也没嫌年龄大呀？”
“怎么，你瞒岁数了？”
“保卫胜利果实，人人有份。人家铃木还是日本人呢，照样参加解放军不是？”我父亲提到了铃木。
“铃木是好样的。”张区长动情地说，“实话告诉你，在1936年，铃木在咱们神树车站做调度员时，我就秘密发展了他……他是一个有正义感的日本人，同情中国人，支持中国抗战，信仰共产主义。1942年，抗联袭击圣浪站，这个重要情报就是他通过小胖传出来的……”
我父亲这才恍然大悟。
1947年10月，我父亲52岁。他光荣地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
因年纪原因，他被安排在地方部队，分配到北安军分区警卫营，任班长。
(未完待续.请看第16章《山洪来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