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阳

我的太阳

本想斟酌一个能与散文大家朱自清的《背影》这样言简意赅却厚重如石的标题,思来想去,也未能搜罗到能将我如今脑海里浪花翻卷般的思绪凝固成能够发出铮铮之声的语词。只想到了去年的一次作文题目《我的太阳》,“太阳”多么世俗却又温暖的名词,像在午后慵懒的阳光中扬起的飞尘,细碎而惬意,却有安定心神的力量。

拿到这个光芒绚烂的标题,意外地浮现出的竟是总是横眉竖目,发怒时咬牙切齿的“狰狞样”,似乎和“太阳”搭不上一点边,最多像太阳里的黑子。按妈妈的话来说便是“整日里黑着脸”,在家里实行“只许百姓点灯,不许州官放火”的家长专制制度,用对付学生的手段来治理我和妈妈这两个“差生”。我是父亲奉行的“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产物,一切以打骂为基本手段,辅之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从刚出生被打到大学毕业,也可以算是我的传奇,每回从宠溺我的姥姥家回来必得打得屁股青肿,才能将骨子里的娇气连根拔除;小学一年级不愿意背唐诗,一个至今回想仍让我脸颊隐隐疼痛的狠辣的巴掌至今让我记得当时背的是《登幽州台歌》“念天地之幽幽,独怆然而涕下”,考砸了被打,把房间弄得一塌糊涂被打……被曾经是我的耻辱,被我认为是父亲的昭昭罪行,以绝密的信封里暗藏对父亲毒辣的诅咒,极尽世间最恶毒最阴险最诡谲的词语,当然我的父亲依旧身强体壮,发黑目明,而如今的我却能云淡风轻,甚至是以津津乐道、引以为傲的口气向旁人宣告“看!我爸爸一直打到我二十几岁!你爸妈连手指头都没碰过你!”曾经的惨绝人寰、委屈、痛楚和流的眼泪在时光的罅隙里都随风而逝,在阳光下,所有的阴霾和灰暗都会消散,独留下和煦的清风,湿润的气息,花朵和泥土的芬芳。

一连二十几年,我一直活在父亲说一不二权威的阴影下,依照着父辈们看来永远是一片前途光明的康庄大道一路跋涉,也许所有的叛逆和不甘都在毕业时工作的选择上倾泻而出,冲刷着父亲久已维系的不容人挑战的权力,我和父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冷战中,父亲黧黑的脸孔更加阴森恐怖。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和父亲之间的坚冰在不经意间融化,我似乎已经一点点地挖掘到了父亲内心的小秘密,那酒醉后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会有喋喋不休很多亲昵的话语宠溺纵容的眼神,让久已习惯父亲的冷言厉语的我倍感不适,夸张地躲开父亲,朝着母亲大喊:“老子酒喝多了,又发疯了!”“没喝多,没喝多!”人群中,父亲贼兮兮地手伸进了内兜,献宝一样抽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花钱去!”我只当父亲开玩笑,便问:“不知道密码!”原以为这场闹剧该收场了,谁料到在众人的哄笑中,父亲大声报出了他的银行卡密码。我落荒而逃。我结婚了,离家不远,但每周固定的回家日子也因此减半,甚至只残留半日甚至更短时间的逗留,小侄女刚会说一句完整的句子便知道:“姑姑嫁了人,连家都不要回了!”一度传为“佳话”,每次家庭聚餐便以此逗乐取笑。还未到家,便接到了从家里打来的父亲的朋友的电话:“你爸在家哭,说想你!”我一时语塞,再复杂严密的大脑编程也无法计算出该以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这样前所未有的变故,我打着哈哈,机械班反复地强调:“他肯定又喝酒发疯了!”回家的路开始变得陌生,蜿蜒的小路不知通往何方。走进家门,一桌两人,桌上摆着两杯茶,茶叶静静地沉淀在杯底,我避开与父亲有对视的一切可能性,径直拿起桌边的遥控器打开电视,咕哝了两句:“肯定又喝多了!”“恩,喝多了,喝多了,想起了爷爷当年为我建房子的事情了!”父亲突然嘿嘿傻笑了两声。果然酒喝多了就会过度刺激大脑皮层,做出过激反应。听了父亲的解释我不觉得暗自舒了一口气,调高电视音量,剧情正到高潮处,恰到好处的主旋律烘托得惊心动魄,眼睛和耳朵似乎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霭,画面和声音变得氤氲而稀薄,清晰得却是久已逝去的爷爷的面孔,“棍棒教育”遵循了生物学的遗传定律,在爷爷棍棒的逼迫下每日要给给兔子割草的父亲曾放言:“以后你老了,我也要让你给我养几只兔子!”还未等爷爷真正老去,便在病痛的折磨中痛苦地永远闭上了眼睛,父亲稚气而狡黠的报复恐怕再也不能实现了。母亲突然从门口进来,我先发制人:“老爹哭了!他想爷爷了!”我特地在“爷爷”这一个词语上拔高了音调,以此撇清父亲的失态确实和我没关系。母亲嘲笑父亲:“养大变小!”从小和母亲关系亲昵,和父亲总是只有三言两语的交谈,不知不觉地喜欢和父亲坐在一起和他一起看他最爱的抗日传奇剧,一边吐槽剧情里八路军“手撕鬼子”的神技,一边聆听父亲几十年如一日的教诲,却意外地成为了熨帖心灵的良药,从初工作时遇到委屈、不顺会回家当着父母亲的面前痛哭流涕,到如今默默承受,原来我的背脊也可以和父亲一样宽厚,也可以云淡风轻地化作家常闲聊。多年以后当我走出那片阴云,才发现阴云背后更广阔的天地和那我已许久未留意到的背后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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