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开花的树

我,遇见一棵开花的树,在我最美丽的时候。

一棵开花的树,袅袅娉婷,婀娜轻摇,裙裾微颤,在一个又一个月朗风清的夜里,我的梦就借宿在她盈盈的怀抱里。

从此,我的梦便像极了花树上粉绒绒的小花扇,花丝炫技似的从花托抽出,清艳的玫红、绵绵的粉红再到翠丽的暖白,不经意间得意地完成了色彩的过渡,在细细密密亮青暗绿的叶瓣缝里探头探脑地回访“高中那些年”的故事。幽幽脆脆的香气像一枚精巧的绣花针,穿上白龙江的蜿蜒、青稞土烧的缠绵、农家炊烟的缈绕还有父母师长的絮絮叨叨、朋友同学的叽叽喳喳,在那水边的村寨,村寨的坡腰,织绣出我的校门、我的校园、我亲爱的母校。

一直一直记得一中门口的那棵合欢树,总是要洗尽了心尘才敢捧出那一树稳稳的绿意和暖暖的花容。时光前进,身影退流,久而久之关于一中的影象、一中的故事就都总结成那棵开花的树。开花开花,一树的花开就是一树的笑颜,荫开恍恍惚惚的牵挂。

01

第一次走进舟曲一中的校门,怯生生里带点小兴奋,有种渗满稚气的豪情。这是小城的最高学府,也是通向城外世界的关隘。像父母这样的劳碌在城里的农人是尊重知识,敬畏知识的。自然,潜移默化也无可奈何,他们的子女就雷打不动地信奉经久不衰的真理——知识改变命运。所以,走进一中走出一中是多数小城人心中最正统的骄傲和最稳妥的冀盼。一中,是小城唯一的高中,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身份。

军训,遇到帅帅的教官,全班女生感觉得到了学校格外的恩宠,训练时特别卖力,把计划中“晕倒”的戏份通通删除。花季的心就是这样,肆意折腾的意愿再怎么强烈,也逃不开美的俘获。也是在这个时候,遇到了敬爱的班主任张明勇老师,对他的第一感觉是笔挺的西装、周到的礼仪、儒雅的谈吐,温和里带着清冷,单薄的身子藏不住知识分子特有的威严和傲然。总之,是被他开学第一课的励志演讲征服了。后来陆续认识了精致有趣的王桂兰老师、认真敬业的尚全具老师、亦严亦慈的房孝义老师、渊博任性的张升光老师、机智幽默的杨昌义老师、活泼可爱的姚文芳老师等好多好多递给我画笔和颜料,启发我在青春画板上构图上色的传道授业解惑者。

记得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最好的教育是在人走出学校,忘记书本知识之后,还留在身上的那部分东西。现在想来,高中三年,一个又一个四十五分钟里学到的知识,做过的习题真的早就无处觅仙踪了,而还能在记忆的花树上熠熠争艳,能给漂泊躁动的心一个下榻之所的是那些触动心灵的只言片语,是那些倏然感动的瞬间。

张明勇老师每次课前的鞠躬行礼;尚全具老师带着重感冒上了一堂无声的立体几何,满满一黑板精致的习题详解,最后还不忘用红粉笔标上注意事项;王桂兰老师说,要用白纸蓝字营造出作业的情调;张升光老师侃侃而谈一气呵成破解物理难题的风采……操场里紫茵茵的喇叭花,粉蓬蓬的含羞草,绿蒙蒙的柳树,在某个清风和畅的早晨或某个橙色杏色的黄昏,以美之意境黏住我的脚步,以美之感染力晕出我的泪水……

这是难忘的一中形象,难忘的一中戏码,难忘的一中的人情物景……

02

此刻黄昏,窗外是软软的蓝空,两道云松松垮垮地扭拧在一起,异乡的迟滞的春风像滤尽色泽的粗麻布,踩着沙哑的季节之歌,舞蹈舞蹈。我所怀念的人间四月天,是桃红柳绿——磅礴不俗艳,是莺歌燕舞——诗意不喧嚣。我的思绪跟着关于春的想象力,着陆在白龙江畔,去看看我的校园。

六年前,踌躇满志走进高考考场;六年后的现在我的学生也即将参加高考。六年前,在合欢花开的季节里,我和我的老师、同伴站在树下合影留念;六年后,我在甘南高原的另一所校园里,陪伴我喜欢的男孩女孩们伏案备战,恍惚觉得他们就是当年的我们。六年,像一颗种子,还没好好地感受泥土亲吻的温柔,就已经要撑开树冠,以树的形象感恩阳光,回报大地了,我们说“愿流年无恙,素心安然”的时候,是否真的感动于无恙,安心于安然呢?

报志愿的那天上午,校园里异常的清冷,满园干绿的落叶被风拎起又抛下,站在只有零星几朵合欢花隐隐藏藏扭捏开放的花树下,我说:她欠我们一季花开,欠我们一树轰轰烈烈的明媚。也许是年轻的心不懂得伤别离,兀自抱怨;也许是苍翠的树感应于小城即将面临的灾难,独个忧伤。

那天张老师说我的性格适合教书,极力推荐我报师范专业,尽管犹豫,最后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而那一天,也是我今生最后一次见到他。从此,我的一句“谢谢”就欠在那里了。当灾难洗劫小城;当生与死都是一种残忍;当整个世界不允许遗憾,只有斩钉截铁的失去;当我们在冰冷的黑夜,狰狞的寒冷里蜷缩山头;当以后的无数次想起都是被沉淀过后的恐惧时,我似乎明白那年六月那棵开花的树零星寂寥,满怀歉意的花语——美,应运而生。有缘邂逅请温柔地欣赏,无缘遇见请宽容地坚强。也许,这就是她送给我们的毕业寄语吧……

03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两种房子,一种是寄宿公寓,一种是别墅。有些人和物高兴时塞进寄宿公寓里,不高兴就做个恶狠狠的房东,将其扫地出门;有些人和物却要煞费苦心为其建造独一无二的别墅,恭敬地邀其入住,时不时沐浴更衣拾掇停当,前去拜访。

母校,当属后者。她是旧情人,相处的时候有易被忽略的家常的美,分开久了,经时空的缱绻渲染,真切之外又添了几分朦胧潮湿的娇艳。

后记:

朋友说要为母校写点文字,却之不恭,但是千头万绪理不清楚,只能不成章法地自说自话,更是惶惶然有不恭之嫌。

在我年轻的时候,路遇一棵开花的树,轻柔地牢记她的名字,为她建一栋别墅。我不会无视的走过,更不能辜负那絮絮的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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