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祖母（五）

              五、悬壶济世

       祖母嫁给唐家祖父后，生活总算安定下来。祖父是个贫农，家里只有两亩薄田，遇到天灾，收成不好，也很难糊口。因此，农忙时，常到地主家插秧打谷；农闭时，四处砌屋杵墙，翻瓦补漏，挣些家用，日子勉强过得下去。

       祖母是个小脚，上不了山，下不得地，做不了农活，但有一手绝活——会抓药看病。平时在家，除了洗衣作浆、洒扫做饭以外，还做起了悬壶济世、拯救苍生的善事来，一月下来，也能赚个十块八块。

       祖母的医德高尚，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她看病，无论贫富，不分贵贱，一律平等对待。她行医一辈子，始终坚持三个原则：看病之前不谈钱，看完病后不讨要，钱多钱少不计较。

       说实话，祖母生活的那个年代，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太好过，来看病的基本上是些穷人，他们上不起医院，抓不起药。有拿一筒米来的，有背一篓红薯来的，有挑一担柴火来的，有包两角、五角钱红包的；好一点的，割一斤猪肉抑或是捉一只鸡鸭偶尔也有；当然也有空着两手、含着眼泪来的。总之，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都有。祖母对待这些病人总是一视同仁，满腔热忱，从不嫌贫爱富，看人下药。祖母的这份仁慈之心可能与她苦难的历程分不开。她历经三个王朝，晚清、民国吃尽了苦头，解放以后，虽然日子日渐好转，但六十年代“过苦日子”时，也是饿着肚皮挺过来的。因此，她同情比她更穷的贫苦百姓，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谓的“阶级感情“吧。

     听母亲回忆说，祖母看病很多时候是积善行德，有时候是赔了药钱还赔饭钱。有一次，一对来自双牌山沟沟里的夫妻，抱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来看病，祖母给孩子看完病抓好药，已是晌午吃饭时分，祖母心想，夫妻二人饿着肚子还要走四五十里的山路才能到家，没有病都要饿出病来。于是祖母硬是挽留这家三口吃了饭才回去。这家人走后，祖母让母亲撕开红包（看病的酬金），里面仅有两角钱。母亲一脸的阴云，嘴巴嘟得老高，可祖母不以为然，微笑着说：“进门就是客，他们家一定很苦，打了两角钱的红包也不容易，就是一分钱不给，我也会给他的孩子看病，请他们吃个小菜饭”。

        祖母平时经常对我们说一话：“家中有剩饭，路上有饥人”。祖母就是这样一个积善行德的江湖郎中。

     祖母不但有仁心，而且有仁术。由于她医德医风高尚，对医术又精益求精，名声很快传遍乡里乡外，找她看病的人越来越多。最初来自本乡本土，逐步漫延到宁远西洞四乡，后来发展到县内县外，乃至于安微、河南（父亲后来在安徽、河南工作，她在探亲的日子里，不但给父亲带去了母爱，而且也为当地百姓行医抓药，做善事。）。

   祖母一生中治过的病人多如牛毛，救过的命也无法统计。我只知道她有数不清的干儿干女，这些干儿干女有的比我父亲还年长，有的比我最小的弟弟还年幼。他们曾经都是祖母的病人，曾经命悬一线、曾经危在旦夕，是祖母仁心仁术，把他们从死亡线上拉回到这个世界，他们为了感恩戴德，于是拜祖母为干娘，祖母也不拒绝，因此，干儿干女越来越多。

     记得我上高中的时候，随祖母去赶墟，来回的路上，人人都亲热地跟她打招呼，争着抢着要给祖母挑担子，提东西。一路喊祖母干娘的人我数也数不清，好多人年纪比我小很多，也叫祖母干娘干娘的，弄得站在旁边的我很是尴尬。在集上，祖母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真诚地请她吃饭，没有丝毫虚情假意，要知道，在那个食物短缺的年代，祖母走到哪里就能吃到哪里，没有一点绝活，没有广结善缘，没有积善行德，是永远做不到的，也许这就叫做“善有善报”吧！

     在我的记忆里，祖母是个复合型的江湖郎中。祖母似乎什么病都治，感昌发烧，打虫消食，接生保胎，不孕不育，跌打损伤，解毒消暑等等，不一而足，甚至连医院都不肯收的病人她也敢治。但祖母的医术“杂中有专”，儿科、妇科是她的拿手好戏，什么疑难杂症都没有难倒过她。她行医一辈子，从来没有发生过像今天所谓的“医闹”事件，留下的只是仁心仁术。这得益于祖母对太外公医德医风的传承，更得益于她在苦难中磨砺出的高尚的人格力量。

  祖母一生拯救苍生，从不怠慢病人，总是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无论何时何地，也不管她在忙什么大事，只要有病人求诊，她立即会放下手中的活计，热情周到地为病人问诊探脉，从不怠慢。

  记得有一年冬天的晚上，天气很冷，外面还下着雪粒子，打得瓦片噼里啪啦。我们一家里围着炭火盆取暖，都觉得寒气难挡，纷纷上床抱团取暖，正当全家人睡在温暖的被窝里做美梦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呼喊声。我们兄弟几个无动于衷，只有祖母一头爬起，点燃油灯，打开大门后，走进来一个男子，手里拿着火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婆娘养崽不出，肚子痛得死去活来，求祖母上门接生。祖母二话没说，穿上棉衣，背上药箱，在门旮旯里拿了根木棍当拐杖，又一次踮着小脚去拯救苍生……第二天早晨，祖母回到家中已是满身疲惫，脸色发青。祖父心痛地诘责祖母：救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祖母微笑着说道：“幸亏昨晚去得及时，晚到半个时辰，母子性命就难保了”。

       祖母行医一辈子，足迹走遍泠江两岸，潇水上下，四乡八里，凡是受过他治疗人，没有一个不为她高明的医术所折服，没有一个不为她高尚的医德医风所感动。只可惜我志不在医，未能继承祖母的仁心仁术，更可惜祖母没有进过学堂，未能把她丰富的行医经验写成《汪氏内经》或《万经方》传承下来，造福千秋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