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历史】那年岁那山水(长篇小说连载3)戚老师的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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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戚老师的屁事

        杨奇的事听起来匪夷所思,我以为是袁叔酒盅里的胡扯,当然我指的是瘌痢奇回到家乡先要当市委书记结果没当成的传说,若说他回到当地直接当的是大学书记还合理些。但袁跃进信誓旦旦地说那不是传说,是他的那些小学同学校友们一致证实的。我说那也难说,就像你回去开个同学会,酒足饭饱之余大家也会一致编排你当年跟班花或谁的韵事,其实都是捕风捉影的。

      酒喝到这份上了,话也说到这份上了,袁跃进一改平时的能言会道,呵呵一笑,表示某种意味深长。

      而我却不依不饶:前面说的,他老娘的屁事,到底是咋回事?

        “哦,那事,”袁跃进重又活跃起来,笑容阔大起来了,“把我给臭的,差点没把我给熏死!”

      杨奇双亲都在学校工作,母亲还是数学老师和班主任,这样出身的孩子在农村是相当罕见的,简直可以说是当时当地的书香门第了,当年的反标事件以及它后来长长的阴影都没能阻止他成为新三届大学生并且早期宦途通达,我想肯定不光是命运特别眷顾他,而是,跟他的这个出身脱不了干系,那是一种深厚、源源不绝、如影随形、浸没式的后台支持。

      但反标事件对他妈的影响可就大喽,至于他爸,影响大不大袁跃进他们却了解不多,因为他在公社学校做会计,一个月回不来一二次。他妈,则不但是他们学校的数学老师,还是袁跃进杨奇一班人的班主任,所以其变化一目了然。

        她蔫了。

        每当瘌痢奇被拉出去游斗这样的狂欢日子,他妈大多一人在学校找个地方躲起来(其实谁也不知道和不关心她到底躲在哪个角落),免得她跟人相遇相见时其本人的悲伤跟集体的亢奋和欢乐气氛对照出太大的反差,对面集体中任何一人的目光都会让她受不了而崩溃,而她的悲伤和崩溃还不能表现出来,她得深深压制在心里。但她又不能不牵挂着儿子,他一斗就是一整天,没得饭吃,着实叫娘亲心痛得紧。这种想冲出去帮儿子一把的冲动和被打断了脊梁骨的老狗般卑贱地不得不把痛苦压抑在心的矛盾交织起来,把她逼到了精神失常的边缘。

      戚老师终究未及精神失常,因为一件令她欣慰的事把她从危险的泥潭中拉扯了出来。那件事单就做那事本身是多么正常得微不足道,因为它无论处于哪种历史情境都是发乎平常人性;可即使在历史和人心好似都已拨乱反正很久的今天也是,那件事看起来又是那么地惊天动地。那是恻隐之心和抚哭叛徒之间的统一和反差,统一和反差都显得那么强烈。以你我今天的心度之,一条狗一只猫在受苦并且饿着,你我都会喂它饮食;而对于全民皆欲啖其肉的叛徒,你敢送饭?可在今天,同样也有极少数派的送饭党,正是他们在默默忍辱地延续着我们汉族的良知。

      以上这段话虽然是我写下来的,却是我跟他喝酒时袁叔那非著名作家袁跃进说的。我哪能想得那么深。

        瘌痢奇被绑着双臂在夏日的阳光下批斗,从上午站到下午。批斗他的革命师生和革命群众们也都累了,都在小憩,喝水的喝水,谈笑的谈笑,等待着批斗会新的一轮高潮的掀起,高潮无非就是事先指定的人轮流念发言稿一个念结束后另一个开始念之前那之间的高呼口号,发言稿和口号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话,我们都可以脑补得到。现在要说的是在这个小憩的时间,正当革命师生和革命群众喝水的喝水谈笑的谈笑时,突然有个人从操场外走过来,穿过坐在板凳和马扎上的人群,穿过整片操场,朝着司令台走去。大家都认出这是学校的陈副校长,今天可没有预定他发言呀。大家同时也认出了陈副校长手里的铝质饭盒,他身挎一只斑驳的军用水壶,端着饭盒上到司令台。他先用水壶给绑着双臂的瘌痢奇喂水,然后把饭盒里的饭一口一口用汤匙喂给瘌痢奇吃。

        “也没什么菜,”袁跃进说,“只一些豆酱和一块腐乳下饭。大家都在抓革命搞阶级斗争了,却不促生产,农村凋敝,没什么好的吃。”

      众目睽睽之下,不,陈副校长在众目睽睽之上穿过革命群众,大家因为坐在矮板凳和马扎上,就微仰着头和目光看他上台给瘌痢奇喂水喂饭,瘌痢奇就在众目睽睽中留下眼泪哽咽了。

      因为众目睽睽,这件事不用流传就很快全生产队、全公社都知道了。自然,戚老师也知道了。

      陈副校长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包庇小反革命小地主崽子,是因为他后台够硬。他能当上副校长是因为在当地文斗中他是全乡干部队伍的文胆。农村造反派起来革命,铺天盖地的大字报贴到公社,要把公社干部批倒批臭,摆明了是要夺权。以公社书记为首的干部们当然要奋起反击,也要把大字报铺天盖地贴到造反派们的家里和他们猪圈改成的总部去,但干部们自觉文采不够,就找来了学校里语文老师陈仁兮--他是全公社毛笔字写得最漂亮的人,仿效北京的梁效,要他也组织起一个写作班子投入战斗。陈老师不孚众望,虽不能说大获全胜,至少是把革命造反派的反革命气焰压下去了。公社书记于是指名要他由普通教师直升副校长。

      因为陈副校长经常在瘌痢奇被批斗时给他喂饭喂水,当然有时是指派学校的别人去喂,瘌痢奇的批斗待遇就渐渐越来越得到改善了,几个月后就偃旗息鼓,不再批斗了,美其名曰监督劳动,就是叫他打扫学校操场。

      因为这个事,戚老师就对陈副校长有了感情,你说仅仅是感激也好,但又不能明显表达出来,两个人就有了一些内在的异样。

      火终究包不住火,我的意思是,那层理智之纸终要被男女情感之火烧毁,他们就偷偷好作了一对。要我说,这跟杨奇他爸在公社学校不常回来也有关。

      这对狗男女上班和放学回家有一段是走的同一条路,这就是机会,趁没人时二人就走在了一起,后来就发展到放学不直接回家,相约向山里走去。

        不向山里去能去哪,在学校他们得装出距离,去哪个的家也都不便,不光家里有家人(比如杨奇),更因为村子就这么大,稍有动静,谁进出了谁的家门,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时农村又不像现在城里,即使跑去镇里、县里也不便开房,介绍信啥的已够麻烦,革命群众们的眼睛更是雪亮着呢。

        村里一名老农时不时会上山打点野食,挖竹笋呀,采点野菜野果呀,捉些石蛙呀,偶尔还能打到野鸡、蛇甚至野兔这些较难到手的活物。一日他下得山来,路遇哥们就有跟他例行打招呼的:“哥,今日有打到石蛙没?”

      “石蛙?嘿嘿,”老农奸笑起来,“还打到了一对肉蛙。”

      村夫们马上懂得了肉蛙是啥,就起哄问那对肉蛙是谁。老农却说:“这可不能说。说不得说不得。”就走了,因为他在山上撞见陈老师和戚老师赤身裸体交织在一起后,陈老师穿好衣服就掏出五块钱给他,求他千万保密。也就是说老农是收了封口费的。

      虽然没有目击者的报道,在娱乐贫乏的当年农村,吾国人民的眼睛和心灵对男女情事有着天然和得天独厚的敏感。陈老师也敏感到了这种敏感,再加上在山上已经被老农撞破,他觉得至少最近应该有所收敛。他就给戚老师写了一封信交代这个意思,在学校他当然无法亲手拿信给戚老师,就找一名女生代交。当信交到戚老师手里时,偏偏让最最敏感、最最风骚又最最多事的音乐老师王玉英看到了。关于这名有着一个又有型又才华横溢的老公和四个漂亮女儿的音乐老师王玉英的悲惨故事,之后会专有一节开题来讲,现在我们讲她追着戚老师要同看后者刚收到拆了还没看的那封信。

      戚老师当然要躲,最后她躲到了女厕所去了。可王玉英也是女的,当然就追进了女厕所。戚老师在厕位蹲下,假装方便。王老师也在她隔壁的厕位蹲下,这一蹲却真的屙出了屎。这时脱了裤子在假装方便的戚老师要是提起裤子撒腿就跑就后来啥事都不会有了,偏偏她鬼迷心窍,把信擦了干干净净的屁股后才拉起裤子佯作镇定地走人。

      王老师屙完屎,擦干净屁股后,就兴冲冲跑回办公室宣布现在那封信在厕所的粪坑里,她并且大胆猜测信是陈副校长写给戚老师的,只需有人下到粪坑里把信拣出来小心求证一下。

      这时小圆头正好进到办公室把班里收来的算术作业本交到戚老师的办公桌上,被王玉英一把抓小鸡似的拎了过去。

      “你,爬下厕所去,把那张信拣上来。”王老师命令道。

        小圆头在王老师带领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操场,向工具房走去。这时全校师生都知道了这个事,都纷纷向工具房涌来,有的则直接先到厕所占据有利地形。王老师在工具房找出长筒雨靴,让小圆头套上,大人的雨靴一下就把他整条腿都套进去了。小圆头又穿上军用雨衣,雨衣在身却几乎拖到了地面。于是小圆头就像威武出征的英雄又像小丑一般被大家簇拥着向厕所前进了。

      男女厕所通用一个石板砌的大粪坑。大人帮助小圆头爬下去,他在屎尿中趟啊趟,眼睛搜寻着女厕方向的各种纸片。美丽风骚的王老师则趴在戚老师蹲过的厕位,向下边粪坑里的小圆头定位目标和指示方向:“这里这里,再过来一点,对,就这里。”全校人几乎除了戚老师和陈副校长都围在厕所内外翘首以待。


        “拣到了?”我问。

        “拣到了,”袁叔说。

        “什么感觉?”

        “臭死人。熏死我了。”

        “写了什么?”

        “具体记不得了。那时我们那地方没人说或写过亲爱的,我记得信的抬头就是亲爱的。落款是爱你的陈仁兮。这事就成了我们那里几年里最轰动的事件。”

      “简直了。匪夷所思。”我说。

      “从此,杨奇他妈就更抬不起头来了。要不是她为了养大儿子强挺着,我想她早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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