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夏宫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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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冰池酷刑
世道人心的冷冽,是在教你即使再卑微也要勇敢活下去。
女官的话深深刻在我脑海里,怎么样也无法忘却。还记得那一夜晚姑姑教我要学会忍受这一切,可是现在,连姑姑自己也都快受不住折磨了。
一开始,我选择同光绪帝苦苦解释,后来在牢笼里我的内心却十分卑微,我害怕。而害怕却让我一步步让我走上委曲求全的苦路。
冬气砭骨,后宫亦是冷冽。飕飕寒风从后脊梁骨上一刺,在我的脸颊上来回用刀子割,我的手脚就像湖里的冰那样子冷。
大殿上坐着很多人,但都是平时一些高官厚禄,还有其他世家,但唯独没有醉家,满朝文武,也就我一个醉家人。我看到了光绪帝,看到了慈禧太后,二人脸上所表现出来的神态异常诡异。当然还有几个狡猾的老太监。
我的两条腿极不自然地蜷缩,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将我摁住,使我屈膝而跪。
我连连磕了好几个头,磕头的响声四周都清晰可闻。
“你就是醉长笙?”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
“长笙,抬起头来,让毓珠格格瞧瞧,”慈禧太后清了清嗓子,“哀家希望经过上次那次杀人事件后,你会有所成熟。”
光绪帝轻轻咳嗽一声:“长笙,现在画押,并且在公主面前磕头认错。”
我又再拜一次,慌张地说道:“恕长笙直言,长笙委实听不懂皇上与太后娘娘所言。请,皇上……”我稍稍把头低下去。
那位毓珠格格冷笑道:“醉长笙,你知道吗?你的姑姑得罪了本宫,她胆敢在后花园直言不讳,开口指责我霍家,胆大包天。还有你,你杀害了我的小扈从,淳岸。你说今日本宫该不该饶了你这个小祸害?”
她的眼神闪着仇恨,是那种即使在严寒中在冰雪中也会熊熊燃烧的怒火,冲上了天,不可言喻。
“还不快给公主磕头赔礼道歉,把手押画了。”
我紧紧攥住拳头,狠狠摇了头。
“对不起,回皇上的话,长笙确是不知从哪儿得罪格格,若是长笙有什么做不好的麻烦告诉我;只要能够不伤害姑姑和爷爷,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所犯的错误与醉家无关。”
“长笙,过来。”皇上厉声呵斥。
我头皮发麻,连忙跪着挪过去,忍着浑身伤痛连连磕了三个响头。浑身震悚,才慌忙道:“求皇上恕罪,长笙,长笙真的没有杀人。”
载湉皇上没有说话。默默无言,却扳着一张脸,似乎对我很不满。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知悔改?”
“来人呐!把他拖出去,用我们霍家的手法好好招待这位小少年。”毓珠格格傲慢地瞪了我一眼。
紧接着,我就被强行拉到殿外去,殿外靠右有一个不大的水池,一个壮汉用铁棍击碎了水面的冰块,只见阵阵寒气透骨的白烟往上飘,水面静止。
不料那壮汉伸出那肥大的脚将我踢下水中,我一个踉跄“噗通”一声穿入这冰一样的世界。从胸前到脚跟,像被一根铁钉钉住全身,那丝丝冰冷冲涨大脑,手脚都僵硬麻木,浑身无力无法动弹。须臾,壮汉将我用一条大铁链捆住浸在水池中。
冬天腊月,这宫中的冷,不是一般人可以体会得到的。这水就像完全没有温度二字可言的刑具,将我的身体销了魂,冻住了,我开始喘气,不停地喘气,我企图摆脱,可是纹丝不动,手脚麻木无力。
软塌塌的身体,不是被土埋了,却是给这冬天的冰水冻住了。
“这未免太过了吧,小孩子,不知格格计较什么?”一个文官细声问道。
毓珠格格撒娇跑到太后旁边,说道:“做了错事就得承担责任呗。况且,让他认错画押,他又不肯,也只能这样了。”
我好痛,好恨。我恨这样一个不公平的世道,恨皇宫这样绝情残酷的地方。
“醉大人,怎不见我们护国公,最疼你的爷爷来看看你呀?”那太监笑得合不拢嘴。
恐怕等到醉家人来了,我早就冻成一块冰,死在这后宫了。
光绪帝眼神有几分隐忍:“长笙,你这孩子莫要太逞强,画了押,磕个头,认个错。朕本以为你会迷途知返,知错就改,你太让朕失望了,你真是执迷不悟,不知悔改!”
“是吗?”我冷冷问。
平时看起来很弱不禁风的光绪帝今日在训斥我的时候却异常有力。
我咬着牙:“没有做的事情长笙为何要承认?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求求你们放过醉家……”
毓珠格格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太后娘娘为你害你还故意把淳岸拿去抵命了?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真是可笑至极。太后娘娘德高望重,淳岸又是挺讨人喜欢的,叫谁也不舍得。”
慈禧太后挤了挤眉,脸色大变。
我冷哼一声:“如果下一刻,我死了,千万要把我送出皇宫,我不想留在这样一个世界,毫无道义人性可言。扪心自问,如若下一刻,你再也听不见我说话,那么请不要忘却皇上您手上沾染着长笙的鲜血。”
“放肆!”太后气得一拍桌子。
“将这不知死活的兔崽子捞上来!”毓珠格格吼道。
我从这冰冷的水池中被硬生生捞上来了,匍匐在地上,趴着,浑身发动,寒气逼人。
我的眉毛嘴唇都在打哆嗦,直到一个人,一个很熟悉的人,挺直腰板站在我面前。
我还没完全抬起头来,他就给了我一记耳光。
“爷爷……”我哭了。
爷爷给我的那一巴掌,打醒了我。
“孽障!口出狂言,我们醉家是如何教导你说话的?你真是屡教不改,这样的逆子……来呀!将他绑起来掌嘴!”
“我认了。”
我泪眼婆娑,咬牙,忍住,一扇耳光,接着又是一巴掌,狠狠啪在我的脸上。
我的双颊从冰冷到热乎乎的,我的心却愈是凉。我怎么也想不到,爷爷会为了顾全大局,为了醉家利益而这样对我,非但不在乎,反而是记恨于我。因为他害怕醉家有朝一日也坐不住这位子了。
那个时候啊,我就想,大清王朝都差不多要灭亡了。我冷静了分析下,慈禧太后认为光绪帝已是废帝,她是想扶溥仪上位,明知会受到各大门阀阻止,所以她想推翻醉大门阀,满足她所欲。从鸦片战争开始,大清就已不再是那个以前那个清朝了。
李洵教我莫要啜泣,他在从前就说过,要坚强,然而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他能做的,无非是替我送行,还有就是带来那几个热心的朋友,看着我悄悄然离开人世。
我蹲在角落里,平看着这土地,不时用衣角擦干泪水。
只听见一个女人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我小心翼翼地拨开珠帘,一看,躺在床上的,竟是姑姑。
“姑姑!”
曾经的醉妃,如今已是被人折磨得连一个奴婢都不如,病殃殃地躺在床上,默默流泪。她面色憔悴,煞白的脸庞竟没有一丝光泽,手脚都瘦得跟树枝似的,被子盖得严实,她摸了摸那凌乱的头发,微微唤我的名字。
我一个劲儿地扑到床边去,我拉着哭腔道:“姑姑,你不是说你不会有事的吗?曾经的醉妃,唯一能与当朝皇后一决高低的女人……”
她伸出那双柔嫩温暖的手掌来,慢慢地握住我的手,艰难地说道:“不,不是这样的。笙儿,你要知道,即使我们没有犯任何错误,但是我们在清王朝只是一枚棋子,我的生死不重要。所以,乖乖的,认个错儿,磕个头,太后让你做什么就是了。千万不要和格格较劲儿。”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咱们醉家一向来坦坦荡荡,为何要这样子屈辱地苟且在这清宫之中?”我的声音微微颤抖。
她频频摇头:“不,你还太小,你不懂一个家族的使命,一个家族的生存,是最重要的。宁愿牺牲一切荣誉与生命,也要护住这样一个光荣的家族。你知道为何醉家是最光荣的么?”
“那是因为,醉家的祖先,脚踏七星,我们每个醉家人的血,足以打开九州血涂城的大门。”我含泪而言。
我用手擦拭残余的眼泪,似懂非懂地点头。
这样一个清宫,我已不再想继续生活下去了。光绪帝的身体愈是不佳,夜里时常咳嗽不停,也未有一子一嗣来探望他,珍妃已死。他倒是被那太后守着,孤独无依。
我被关在那间小柴房三天了。我想了很多,我实在受不了醉家倍受欺凌却仍要弯腰的样子;我觉得我是太没用了,我没办法为自己伸张正义,没办法自救,到头来惹了一身祸。
忽然门开了。
我连忙急匆匆地下跪:“长笙拜见皇上。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
光绪帝轻轻咳嗽了几声:“不必多礼。”他示意让太监关上门。
屋里也只有我和皇上两个人。
“自打几次大战来了之后,朕以为宫中思想统治委实存在问题,其实珍妃也曾同朕讲过这个问题,只是现在她不在了。朕也不知同谁讲。西方的思想是很先进的,可是我们宗族的制度却似乎跟不上历史发展的潮流了,若变法有所成效,估计亦不会酿成悲剧。”
我回答:“皇上驾临陋室,就是为了说这个么?当初变法维新早就失败了,如今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手中亦无掌权,怕是有心无力。醉家大势已去,而我,如今此番境地,其由可想而知。”
“朕知道。可朕委实是要扶起大清的,变法图强是必不可少的。长笙,你跟随朕已是四年了,今年你已经十六了,若有可能,朕想将你送到宫外去,成家,过着平凡人的生活。”
我点点头。
我明白光绪帝的意思。当时我也想过,但是我不可以抛弃醉家,醉家养我成人,我却丢下他们,这是不可饶恕的。醉家大势已去,没必要再多留;这是对的。
我站在屋里,透过窗户望见纷纷扬扬的雪花,秀丽多姿。
“你可别小看这个小男孩年纪轻轻的,他野心可大得很,上回就差点害了隆裕皇后;而且还亲手引淳岸到夏宫用瓦片杀害了他,这一次他的姑姑还撞了本宫,本宫一定要让醉家加倍奉还。”
女官把毓珠格格的话转达给我听,我听了之后,倒不觉多大惊异。昨日冰池我早就是要丢失了性命,可是呢,爷爷却当做不知道,醉家的委曲求全,格格的心狠手辣,已经为我的命运上了无法解除的枷锁。
女官说道:“平时醉妃娘娘待下官不错,醉妃娘娘这些日子也受了苦,我一介清官,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少爷,平日里,您都是待在皇上旁边,锦衣玉食,下官以为醉家为大清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实在不该受这样的罪。”
我笑笑道:“东凤,我们生在这样的世道,是不得已的。若是有可能,尽量帮我保住姑姑的性命,还有告诉我的几个好朋友,就是李洵他们,照顾好婆婆。”
“下官清楚,只是您接下去要做什么呢?”
“我要去办一件很神圣的事情,这皇宫我早就待不下去了。都说醉家人一出生就有自己的使命,然而,姑姑告诉我说,我的任务是去打开一扇门。”
风雪交加。
春去秋来,一阵春风袭来,料峭春雨,然,是酷暑,绿树成荫,接而,北归的大雁与血红的枫叶交替出现,最后,是几朵倨傲的腊梅,还有零零散散的雪花。
我莫不过是孤自望望窗外的风景,偶尔有玲珑他们说上几句话,我的心情大会放松。时间飞逝,荏苒光阴,一幕幕悲凉交错。
我已经被软禁了整整六年。六年以来,我想了太多太多事情,从而使我内心敏感,思想开始复杂了起来。
亦是清光绪三十四年。
那年的秋天异常萧瑟,宫中亦复如此。仿佛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天有不测风云。那日,竟是无风无雨,太阳也不曾在山头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