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是他的事业——记诗人乌青

在一个外国朋友组织的家庭聚会上,一群外国人端着酒杯用外语交谈着。乌青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脸色通红,无所适从,一直到有一个会说中文的姑娘和他聊天,乌青开始热烈地向她解释语言与世界之间的关系。

这场聚会由一个意大利朋友组织,之前,我给他看过一部短片《李小龙大战僵尸王》,他和女友被这部低成本制作逗得乐不可支。我自豪地告诉他们,这是我的朋友诗人乌青拍的。这也是我邀请乌青参加这次聚会的原因,尽管此刻我有些后悔。

这就是乌青,一个羞涩的诗人,他离群索居,很少抛头露面。他所向往的,是塞林格般的生活,在完成一部畅销不衰的作品之后悄然隐居,仅仅通过文字同这个世界保持联系。在他的小说《逃跑家》出版之后,他以为自己即将过上那样的生活,可惜这部文体新颖的作品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也许,他的小说要像他的诗歌一样,在多年以后才能被人们所理解。

乌青已经不再愿意写传统意义上的小说,如果写,必须在文体上有所创新。这一点跟他在诗歌方面的创作一样。他最广为人知的诗歌作品是“对白云的赞美”:

天上的白云真白啊
  真的,很白很
  白非常白
  非常非常十分白
  特别白特白
  极其白
  贼白
  简直白死了
  啊——

这是一首典型的由废话组成的诗歌,我至今也不知道为何偏偏是这一首,而不是乌青别的作品,引起了如此大的反响。起码,题为“月下独酌”的这首诗要比“对白云的赞美”雷人得多: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这首诗是李白写的

“对白云的赞美”的暴得大名可能要归功于作家韩东,他写过一篇《天才乌青》,引用了这首诗,久而久之,这首诗成了乌青的代表作。韩东的文章写于2001年,那时的乌青,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似乎还不具备瞬间走红的条件。十多年后,大众传媒终于反应过来,开始争论起“乌青体”的诗歌来,一时之间,人们纷纷创造自己的“白云体”诗歌,发表在微博上。而大家写来写去,无非是把“白”换成其它形容词,人们还说,这有什么难写的?

就好像杜尚拿起小便器签上自己的名字一样,做法确实不难,要第一个这么做却并不容易。杜尚在小便器上签名之后,也许有人会在马桶上签名当成自己的艺术品,但那只是在模仿杜尚。人们当然可以拿出杜甫的一首诗,抄一遍,最后加上一句“这首诗是杜甫写的”,可是那样的话就是在模仿乌青了。

女人让我捶胸顿足

为了女人,我捶捶胸啊捶捶胸
为了女人,我顿顿足啊顿顿足

当我看到这首诗的时候,只能叹息,一首好诗又被乌青写了去,为什么不是我先想到可以这么写呢?多简单,把一个成语拆开,与流行儿歌“拍手歌”相结合,一首诗就这么写出来了。可是,在看到这首诗之后,如果我再去写“为了女人,我抓抓耳啊抓抓耳/为了女人,我挠挠腮啊挠挠腮”,显然就已落入了窠臼。

互联网是一个极易产生偏见的地方,我想,乌青所遭遇的偏见相当多,因为大多数人只是人云亦云,种种的偏见,也许是造成乌青性格羞涩的原因。前几年,当赵丽华的诗歌被围攻之时,梁文道也忍不住凑热闹,说浅显易懂的句子不能叫作诗,“援引典故,意象浓密奇诡”的才是诗,赵丽华毫不示弱,给梁文道开出清单,向他请教她早年写的一些“浓密奇诡”的作品是不是诗。

大多数用“白云体”开玩笑的人,并不知道乌青也有许多让别人怎么都模仿不来的作品,清澈而感人:

切叶蜂

当风吹来一片树叶
切叶蜂,我的兄弟
当叶子飞过我们的头顶
切叶蜂,我最亲爱的兄弟
当那片叶子最终落在了
平静的浅绿色的湖面上
切叶蜂,你还记得吗?
当风吹起记忆
那片树叶就是我给你的信

凶多吉少

妈妈,告诉你一个消息
我凶多吉少
你不让我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只是凶多吉少
好吧,呸呸呸
我走了妈妈
这一去凶多吉少
这正是我的道路

在白话文的时代,为什么我们身边所有的文字、所有的语言不可以是诗歌呢?不管穆旦还是戴望舒的作品,拿给唐朝的人看,绝不可能有人承认是诗。但这一点不妨碍它们在我们这个时代以及后世被称为诗。

所以,关于什么是诗歌,什么不是的问题,时间自然会解决。当年,杜尚的小便池被人们质疑能不能算是艺术品,如今,时间不仅解决了这个问题,甚至还顺便解决了另一个问题,即它是不是一件好的艺术品——仍然会有人觉得它不好,却没有人能否定它的开创性已经给后世带来的影响。如今我们自在地谈论杜尚的小便池,赞美它所开拓的艺术观念,却很难体会它给同时代的人们带来的纠结——美国独立艺术家委员会收到这份参展作品后讨论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件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艺术品隐藏了起来。

诗是一种精神的象征,它的形式始终在变化之中。如果一个人具备诗人的精神,他就是诗人,而他写作来的,无论是废话体,还是胼四骊六,都是诗。

而我不知道有谁比乌青更具备这种精神。乌青基本上从不工作,他的生活极其简单,除了诗歌以外,对于生活没有过多的要求。曾有人问他,你既然从来不工作,那又何以为生呢?乌青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说,我想过这个问题,一个人是很难活活饿死的,“路由冻死骨”这种情况在现代社会很难发生,起码我没有见过。想通了这个问题之后,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反正不会饿死。

这就是乌青,一个从不担心生计问题的人,他拒绝工作,因为他早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诗歌就是他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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