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救护车呼啸着开到一家医院的急诊大楼门口停了下来,车后门打开了,医护人员把一辆担架车抬了下来,向楼里推去。
安德森从车上下来,转过身,伸出右手,把一脸木然的海因策拉了下来。
喷泉不停地喷射出绚丽多彩的水花。
海伦娜站在利茨卡尔顿饭店门口的喷泉旁,向四周张望着。她眉头紧锁着,牙齿紧咬着自己的上嘴唇,把手里拎着的旅行包带子拧成了一个结。
“我约他今天下午见面,现在才十点多钟,他当然不会来了,说不定信还没收到呢。”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走开了。
手术室门上方的指示灯亮着。
海因策站在那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地走来走去。
吕迪娅坐在一条长凳上,用右手在胸前划着“十”字。
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安德森带着赫尔维格上校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赫尔维格上校快步走到海因策身后,一把揪住他的胳膊,把他转过来,照着他的脸狠狠地打了一记重拳,把他打倒在地。赫尔维格上校还不解气,照着海因策的腿又踹了两脚。
“住手!”吕迪娅从长凳上站了起来,拦住了上校。
安德森也赶忙挡在上校身前。
“你们给我让开!”
“您想让医生把他也抬进手术室抢救吗?”吕迪娅说着,一把抓住上校的手。
这时,手术室门上方的指示灯灭了,门慢慢地打开了,一名外科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问他们:“请问,你们几位谁是O型血?”
“我是!”海因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请进来吧。”
血顺着输血胶管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海因策躺在手术台上,扭过脸,望着躺在他身边昏迷不醒的母亲,心里一阵酸痛,泪水一下子浸湿了他的眼眶。此时此刻,他心潮澎湃,海伦娜忧郁、无奈的眼神,还有她那远去的背影,像拍打岩石的巨浪一样冲击着他的内心。
他想起了他和海伦娜在河畔庄园的那天早晨,两个人躺在床上时说的话:
“你能记住你说过的话吗?”
“当然能!请你相信我,我起誓!我要是反悔,就让我下地狱!让我碎尸……”
海伦娜连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她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海因策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亲吻她。
今天早上,母亲一针见血地说出了令他忧心忡忡的事,尽管他并不相信这番话是她的肺腑之言。
“假如她刚到德国,还没来得及穿上婚纱,你就眼巴巴地看着她被盖世太保抓走,送进集中营里,而你却束手无策,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发生的事,像一把利剑一样深深地刺痛了海因策的心。
“我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会自戕,我以为她只不过是在要挟我,我现在只能默默地祈祷,让死神赶快远离她,让她赶快把眼睛睁开,让温婉的笑容赶走她脸上的憔悴,让她像往常一样对我发号施令,我情愿对她惟命是从。她是个好妈妈,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在热拉佐瓦沃拉镇,我上树,结果被马蜂蜇得遍体鳞伤,妈妈那伤心的样子,她哭得比我还厉害,我疼的只是皮肉,而妈妈却疼在心里。如果这次,她真的就这样撒手人寰,对我的婚事从此不闻不问,那我一辈子都将在愧疚和悔恨中度过。看来,我只能放弃对我心爱的女人的山盟海誓,去做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我没有别的选择!”
海伦娜抬起头,仰望着雄伟壮观的利茨卡尔顿饭店。
“他现在一定在大厅里等得着急了,我们分别的实在是太久了。”于是,海伦娜加快了脚步,绕过喷泉,上了台阶,推开旋转门,走了进去。
海因策身穿着华丽的燕尾服,手捧着一束鲜艳的玫瑰,单膝跪在海伦娜的面前。
伴随着用萨克斯演奏的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的优美旋律,大厅里响起了阵阵有节奏的掌声,人们纷纷投来了羡慕和祝福的目光。
遗憾的是,当海伦娜走进大厅,环顾了一下四周,她失望了。
“刚才那一刹那只不过是我的幻觉罢了,我真是异想天开。不过我估计,他现在应该已经接到我的信了,说不定正急急忙忙往这儿赶呢,耐心等一会儿吧,这么多天都等过来了,还在乎这一时半刻吗?”
空荡荡的走廊里静悄悄的,静得令人窒息,即使轻轻地咳嗽一声,都能传出响亮的回音。
手术室门上方的指示灯灭了,门慢慢地打开了,几名外科医生推着一辆担架车走了出来,担架车上蒙着一块很大的白布。
海因策一下子从长凳上蹿起来。
主治医生摘下口罩,耸了耸肩,对他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愿上帝与她同在,阿门!”
说完,他们继续推着担架车,向深邃的走廊的尽头走去,他们的脚步声响遍了整个走廊。
“哦不!不!”海因策一下子惊醒了,发现自己正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凳上,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什么了,这么伤心?”一只戴着钻石戒指的纤细的手把一块手帕递到海因策面前。
海因策抬头一看,是吕迪娅坐在他身边。
两个人对视着。吕迪娅手里一直举着她的手帕。
几秒钟之后,海因策站了起来,两眼紧盯着手术室的门。
“哼!”吕迪娅把手帕收了起来,“呼”地一下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走开了。
海因策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在不停地发抖,他盼望着这扇门赶快打开,却又害怕这扇门打开。
吕迪娅走出医院大楼门口,点燃一支香烟,这时,她看见安德森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走了过来。
“你手里拿的什么?”
“这是少爷的信。”
“少爷的信?拿来我看看。”
“是,普林茨小姐。”安德森把信递给吕迪娅。
吕迪娅接过来一看,信封的左上角赫然写着两个单词:Helena Oppenheimer。“哼!这个恬不知耻的犹太人又来信了!夫人是怎么嘱咐你的?凡是海因策的信,都要先交给夫人,难道你忘了吗?夫人要扣的就是这个海伦娜·奥本海默来的信,懂吗?”
“我懂,普林茨小姐,可是夫人她……”
“夫人还在手术室里,你先上去吧。”
“是,普林茨小姐。”安德森刚要走。
“等等。”
“您还有什么吩咐,普林茨小姐?”安德森把身子转了过来。
“不要让海因策知道,懂吗?”
“是,小姐。”
“她如果再来信,还得先交给我,懂吗?”
“是,小姐。”
吕迪娅用手比划了一下,示意安德森可以走了,然后把信封撕开,把信纸从信封里抽出来一看,全是波兰语,除了落款和日期以外,她一个字也看不懂,她气急败坏地把信揉搓成一团。她又看了一眼信封上的邮票。“咦?这邮戳不是柏林的吗?怎么回事?难道说海伦娜·奥本海默到了柏林?不可能啊,犹太人怎么可能入境?何况两国已经开战。”她又把揉成一团的信纸展开,可信上的字还是看不懂。她把嘴里的烟头吐在地上,用高跟鞋的鞋跟儿使劲踩灭。她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于是,她走出了医院大门,向马路对面的公用电话亭走去。
手术室门上方的指示灯灭了,海因策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里,他的心简直都要跳了出来。
医生们把担架车推了出来,白布没有蒙住赫尔维格夫人的脸。
“怎么样了?”
主治医生回答:“手术非常成功,幸亏病人的枪法很糟糕,子弹偏离了靶心。她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一定要注意控制情绪,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能发脾气,否则我们就白忙活了。”说完,他们推着担架车走了。
海因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海伦娜紧咬着自己的嘴唇,目不转睛地望着旋转门,每当它转动起来,她就从长凳上站起来,看看是不是她日夜思念的人手捧着鲜花,面带着笑容走了进来,可是,结果却令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她看着挂在墙上的吊钟,那红色的秒针在不停地转动,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忧郁。
桌子上的两杯咖啡冒着热气。吕迪娅和私家侦探埃森博格面对面坐在一家咖啡厅里。吕迪娅一边用勺子轻轻地搅拌着咖啡伴侣,一边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埃森博格。
“没错,这邮戳是柏林的,看来她确实到了柏林。”埃森博格把手中的信封放在桌子上。
吕迪娅停止了搅拌。“这……这绝对不可能啊!我要让我父亲给德国驻波兰大使馆打电话,他们怎么能放犹太人入境呢?”
“恐怕德国驻波兰大使馆的全体官员已经回国了,小姐。伪造个假护照、假身份,犹太人很精于此道。”
“这么说是偷渡了?”
“这毫无疑问。”
“哼!她找死!”吕迪娅把手里的烟头放进烟灰缸里,使劲掐灭,“你懂波兰语吗?”
“当然。”
“这上面写的什么?赶快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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