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宋祁
记得小时候的语文课本里有一篇关于炼字的文章,时间久远,内容和作者都记不起来,唯一记住的只有“红杏枝头春意闹”这句话,知道这一个“闹”字用得极好。
后来看《人间词话》,王国维说:“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的确,这一拟人手法的运用,极鲜明生动地写出了春花吐艳、春光烂漫的美好景象。
再后来,知道了这个句子的出处是宋祁的《玉楼春》。倒不是因为“红杏枝头春意闹”使我惊艳于宋祁的这一首词,而是它随意落拓、风流闲雅的格调贴合了我的脾胃。尤其是“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句,潇洒豪放,道出了人生苦短、行乐及时的主题思想。
这种思想要是放在当时的语文课本里肯定要被批判,放到现在估计也不行。但仔细想想,这分明是面对人生最积极的态度。在短暂有限的时光里,最大限度享受生命带来的快乐,才不枉在这绚丽缤纷的世界走上一遭。当然,请各自检点行乐的方式,需与人无尤、与世无害才好。
中国的历史那么长,诗人那么多,有多少诗词歌赋浩瀚如一片汪洋。一首诗因其中的一句而声名远播,一个诗人因笔下的一首诗词而青史留名,都算是极其幸运的。今天我们因《春江花月夜》知道张若虚,因《黄鹤楼》记得崔颢,因“红杏枝头春意闹”遇见宋祁。这不就说明重要的并非数量,而是质量。一个诗人,哪怕只有一个名句留世,也是有所成就的。而这成就需要经过多少锤炼,放眼那些诗词炼字的故事,便知一二。
大家,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最为熟知的莫过于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小学语文课上,老师说这个“绿”字是经过了“到”、“过”、“入”、“满”等十几个字的反复比较,才最终被诗人选定。而这个活用为动词的形容词,极细腻传神地写出了春到江南绿意盎然的动态景象,遂使全诗因一字一句而千古传唱。这种反复比较,最终选定最好的那一个,就是对于文字的精心锤炼。
这是一种创作态度,耗费精神,也需要时间。
所以卢延让摇头“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杜甫立志“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贾岛叹息“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中国的词汇中也因此有了“推敲”这个词语。
不仅仅是诗词,任何一种文学样式的创作和文学作品的产生都需反复锤炼,优秀的作者和作品都会经历这样的过程。而这种精益求精、认真严谨的创作态度,恰是成就作者和作品的保证,也值得每一位读者去尊敬。
时下流行网络文学,其中也不乏有才华的作者。但一部几百万字的小说在短时间内就能完成,日更以万字计,其中或有天赋异禀,但更多的怕只是因金钱诱惑而奋笔涂抹,匆匆写就。锤炼,那是奢侈品。
想想曹雪芹一生只一部未完的《红楼梦》,贫病交错中,依然批阅十载,增删五次。名著自有其成为名著的道理啊。
真希望每一个文学艺术的创作者都能静下心来反复锤炼自己笔下的文字,这对于文字、创作文字的自己和阅读文字的人都是一种尊重。精神层面的东西如果带有太多功利性,难免就会毁坏其神圣的本质。
其实,我并不太认同把“红杏枝头春意闹”、“云破月来花弄影”、“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些句子作为炼字的例子来说。“闹”、“弄”、“直”、“圆”,这些字的确用得很出彩,但若不是作者经过反复比较最终选择而定,灵感第一时间里的显现,应该算是作者才华横溢的表现。这是天赋,不是态度。若王安石上来便是那句“春风又绿江南岸”,“锤炼”二字也就无从说起。
有天赋固然是好,勤勉也不可少,认真严谨的态度永远有其意义和价值。
人对于文学艺术的追求不能有太过功利的目的,人和人的交往也是一样。尼采说“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无非是讲求一个真字。而朋友之间,若时刻隐藏着功利的目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谁又是傻子呢?这是我于文字外的一点感悟。
抛开些名利的追逐,多花些锤炼的时间,也许会有更好的结果。纯真而不虚伪,人和人之间将增一些长情。文人应该有真性情,不失其赤子之心,笔下才会有好作品。而才华是比青春更美好的东西,不惧岁月摧残,总会绽放光芒,如果有足够的坚韧和努力。
且以此自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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