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基督新教传道人,从《圣经》中读到耶稣赶鬼的故事后,怦然心动,跃跃欲试。他坚信,只要凭着耶稣的名驱赶污鬼,没有污鬼不被吓得屁滚尿流、仓惶逃窜的。况且新教三原则之一,就是“平信徒可为祭司”,所以,自己虽然信主不久,只要手举圣经,神的大能就会临在他的身上,让他无往而不胜。基于这样的认识,他决定说干就干。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寻找一个被污鬼附体的家伙,来试一试赶鬼的“牛刀”了。由于《圣经》上提到的被污鬼附体的人,似乎都是些在泥里打滚、把自己搞得像猪一样肮脏的人,他决定把目标锁定在那些看起来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家伙身上。
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一个根雕艺术家。当这位根雕艺术家的形象已进入他的眼帘,他就窃喜,就好像猎人遇到了自己的猎物一般。这位艺术家戴着眼镜,胡子拉碴,衣服上蒙着一层似灰又似油腻的类乎“包浆”的东西。据了解,这位艺术家是个贫穷的老单身汉、且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更糟的是,似乎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一开口就得罪人。朋友不多、落落寡合,几乎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属于那种边缘人、失败者之类。如果这样的人不是被污鬼附了体,还有谁呢?
对“被污鬼附体”的艺术家展开救助的计划很快开始了。为此,传道人准备了一身特别笔挺和干净的西装和一本花几百块买来的金灿灿的豪华版《圣经》。在他看来,如果污鬼的特性就是喜好肮脏、贫穷和一种边缘的状态的话,那么,驱赶它就必须用看起来干干净净的、高档的、富有主流感的道具。
艺术家的家位于一个小招待所宿舍的楼上,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贫民窟。敲门良久,没有回应。而门里无疑传来了电动工具所发出的呜呜声。费了一番周折,门开了,门里伸出一个被木屑所盖满的脑袋来。“耶稣爱你”!传道人张开双臂,对艺术家作了一个拥抱的姿势。这让艺术家感到很不自然,不过还是作了一个回应的姿态。
家里几乎没有可落脚的地方,可坐的凳子和椅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画册,一张由三合板充作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木质的小玩意儿、有的看得出是个什么东西、有的则是布满刀痕的木头疙瘩。而屋里的地上、家具上皆蒙上一层淡淡的灰。这里与其说像是一个家,不如说更像是一个作坊。
“你的生活糟透了,应该有所改变了······来信耶稣吧,耶稣会给你新生命,你会拥有崭新的生活”。传教人说道,他觉得,在赶鬼前,有必要传一传“福音”。
“可什么是崭新的生活呀?您能给我形容形容吗?”艺术家边说,边取下眼镜,用衣服的一角擦拭上面的木灰。
“比如,你总该有个老婆吧、总该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吧。再进一步,你既然搞上了雕刻,总该把它放到社会上去求得认可、甚或让它为你创造一点财富性收入吧。瞧瞧周围许多人的生活,有车有房,体体面面的,不是比你强许多吗?我看你智商一点也不必别人低,为什么生活品质就比别人差很多呢?如果不是被鬼附了体,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听了这话,艺术家笑了一笑,说:“是啊,在我身上,的确住着一个‘鬼’。一个‘穷鬼’。这些年来,它把我折磨得够呛。我一直想把它赶走,可它就是不走,似乎跟定我了。你读过唐朝韩愈的《送穷文》吧,跟定我的这个‘穷鬼’就是曾经跟定过韩愈的那个‘穷鬼’。连韩愈都把它请不走,我又如何能把它给赶走呢?哎!”
“别急,要相信,在人不能的,在神都能。只要凭着耶稣,凭着《圣经》,没有什么鬼是赶不走的。这样吧,我来替你赶鬼,你要相信我,相信耶稣的大能”。传教人信心百倍,仿佛赶走那“鬼”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赶“鬼”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赶“鬼”仪式被安排在一天夜里。在传教者作了一番长久的祷告后,艺术家很快进入了催眠状态。“污鬼,我奉主耶稣基督之名命令你从这人身上出来”!传教者手擎金光闪闪的《圣经》,发出了严厉的命令。
这是,进入催眠状态的艺术家开口了,当然,在传教者看来,开口的不是艺术家,而是那“鬼”:“我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凭什么来这里凑热闹?呵呵,你以为你是谁?你是神的儿子基督派来的吗?如果你是耶稣基督派来的,你至少应该知道并说出我的名字吧。”
“闭嘴污鬼!”传教者斥责道,“你不就是《圣经》中说的那个‘群’吗?别以为我不认识你,你只配跑到猪的身上去住。你逃不脱神的愤怒的,无底坑在等着你掉进去”!
“哈哈哈,我不能不遗憾的提醒你,我的名字不叫‘群’,恰恰相反,我名叫‘独’。你说的那个叫‘群’的鬼,我认识。但我和它不是一路人。还有,你叫我‘污鬼’,那我请问你,你能定义一下,什么叫做‘污’吗?”
“你这污鬼,休要嘴硬。你让被你附身的这个艺术家的身上以及屋子里脏得一塌糊涂,这还不叫‘污’吗?你说你不叫‘群’,叫‘独’,有什么理由?”
“耶稣不是说吗,‘外面进入的,不能污秽人,从人里面出来的,那才能污秽人’。不错,我所附身的这位艺术家被我搞的一身上下屋里屋外邋里邋遢,但我要问你:他身上、家里哪一件东西是贪污和行骗得来的?你为什么要认为,他的劳动所得比市面上很多人身上和家里那些个靠贪污与行骗得来的更肮脏?至于我为什么叫‘独’,你不觉得,当整个世界都认为贪污与行骗是正常和正当的,而人只有与整个世界趋同才能得到好处、并且因此过上主流的、高贵的、雅洁的生活的话,所谓主流的、高贵的、雅洁的东西不就叫做‘群’吗?你不觉得,在这些个所谓主流的、高贵的、雅洁的东西所装点的,不恰恰是一个像猪一样肮脏的灵魂吗?我叫做‘独’,所以我让我所附体的这位艺术家哪怕忍受孤独也不要为了过上主流的、高贵的、雅洁的生活就卖身投靠到那些靠贪污、行骗起家的灵魂污秽的人群中去。我的确害苦了我所附身的这个人。然而,我自认为我是一种‘原则’,此原则恰恰来自于基督教价值观。耶稣不是说‘贫穷的人有福了’了吗?一个并非假装的‘贫穷’的人难道过的是人人都羡慕的那种主流而体面的日子吗?如果耶稣并非持有一种虚假的立场、而基督徒有自认为自己是站在耶稣的立场上的话?你凭什么赶走我这个名叫‘独’的‘穷鬼’、而迎来一个名叫‘群’的‘富鬼’呢?照耶稣的说法,那不是进天国比骆驼穿针眼还难吗?”
······
“独”鬼的自我表白让这位赶鬼的基督教传教人哑口无言。由于没能正确的叫出“鬼”的名字,其“赶鬼”的努力也就破产了,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根雕艺术家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