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窈窕女惊会折桂子
天真儿喜妆闹海郎
话说冠豸仙山中,最高主峰为灵芝峰,次为五老峰。那灵芝峰,状如灵芝,高耸入云。五老峰如五老并坐,略低于灵芝峰。两座山峰之中,有条板石砌就的小路,站在路上望天,天成一线。一线天两旁悬崖万丈,路上石径,终年照不到阳光。一线天口上有眼金字泉,余红仙子姐妹居住的育仙洞便在此泉中。一线天中段有座天堑门。天堑门是女娲补天时剩下的小石砌就的,其石乌光黑亮,坚固无比。门的两边峭壁万仞,若把天堑门一关,就将一线天拦腰截断了,灵芝峰、五老峰就无从上去。相传凡人上了灵芝峰、五老峰,也有偶遇天仙指点迷津而成仙的。不过天堑门,则仙颜难觅,故此天堑门乃隔断仙凡之门。
无前仙女池坐落于天堑门后,灵芝峰的半腰上,那里有小半块平展展的岩石,仙女池的清泉正是从这岩石中冒出来的。它是灵芝峰所储的灵芝液,相传人洗了它能返老还童,因此它又被称为“还童泉”。自古以来,仙凡人物,都喜用此泉洗身,特别是仙女们,对它更是情有独钟。后来,这事传到王母娘娘耳中,她便叫雷神带了錾子工具,在仙泉上錾了一口浴池,引泉入池专供自己沐浴,这便是仙女池。此后,王母娘娘每月逢七,便要去沐浴一次,织女仙子还特别为西天王母织就一顶云雾帐遮蔽。有了云雾帐,王母洗浴方便多了,为此她特别高兴,心花一开,便答应织女每逢初七可与牛郎相会一次。自此,苦织女每年七夕会一次牛郎的规定,便改为每月相会一次了。王母洗浴时,天兵天将把守四方,关好天堑门;再由众仙姬撒开云雾帐,罩住灵芝峰。凡间黎庶,见灵芝峰被云雾紧裹时,便知是王母娘娘在那里沐浴,免不了个个顶礼,人人焚香,祈求四季平安,家庭幸福。待王母浴罢,撤帐回天,灵芝峰便天清月朗,恢复原来的面目。王母娘娘感当地民情之醇,有意褒扬正气,便传令,允许仙凡享用此泉。奈何仙凡阻隔,尘世芸芸众生,天下许多好事都轮不到他们,因此一直还蒙在鼓里。那些无所不知的神仙倒真的受益匪浅。每逢月明更深,便成群结队入池沐浴。年深日久,天机也有外泄的时候,凡人一知道,便有好奇心重的一些青年,不辞辛劳,登山越岭,潜躲峰下,伺机窥探一番。仙女们只好在沐浴前,遍山搜索,待确信无人后,才关好天堑门,安心下池梳洗。
话说春草仙子来到仙女池时,天已近黄昏了。她先登上灵芝峰,四下察看,待确信灵芝峰下无人后,方取下荷叶笠,迎风一展,化成一顶遮天盖地的碧纱帐,把整个灵芝峰罩住,然后再脱下翠叶甲,解去碧莲裙,跳人池中,尽情梳洗,一面将血污洗去,一面洗净衣服,晾于树上。她感到皮舒肤展,畅快极了。
谁知在灵芝峰下的石缝中,却还躺着一个昏迷未醒的美少年。他因上灵芝峰时不慎跌入池边的石缝中晕了过去,因此春草仙子未能发现他。此时,碧纱帐一罩,就把美少年罩在里头了。水珠四溅,淋滴在他的脸上,美少年慢慢苏醒过来。他模糊中瞧见仙女池内一团玉光,玉光里隐约一个妙龄少女正在忘情地沐浴,不禁失口惊叫出来。
这一声惊叫,把个正醉心沐浴的春草仙子吓了一跳。寻声看去,发现下面缝隙中,有一美少年正在呆呆地看着自己,随手捡起红云鞋向他抛去。红云鞋一落地,立时便化作一口红云钟,将美少年牢牢罩住,那美少年只觉红光一闪,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他自知遇上了神仙,老老实实地在红云钟里待着。此时的春草仙子毕竟混沌未开,不解人事,她见罩住的美少年毫不反抗,便依然不疾不案地洗她的头,擦她的身,一直等到觉得兴尽之后,才慢慢地穿上衣裙,挂上兰花链,束好银花带佩上青茅剑。穿戴完毕,她一举手撤去碧纱帐,化回一顶荷叶笠,戴在头上;然后一扬手,又将眼前的红云钟变成红云鞋。她弯下柳腰,把鞋穿好后,才瞟了美少年一眼。这一瞟不打紧,她的一对眼睛立即就被吸住了。
红光骤退,美少年抬手擦眼,便见自己面前立着一位紧甲短裙,芳姿绰约的妙龄少女。这个妙龄少女,正用水灵灵的大眼睛端详着自己。看她的年纪与自己相仿,面和心善,美少年立时就放下心来。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对着春草行了一礼,轻声说:“美丽的仙子,小生这厢有礼了。”
“不必多礼!”春草仙子问:“你满身是血,因何缘故? ”
一听“血”字,美少年忙低头看自己身上,看到鲜血淋漓的样子便吓得“呀”了一声,瘫倒下去。
春草仙子连忙扶住,并轻轻地扶他坐下。她想一想,便轻轻地吩咐美少年不要乱动,在这里安心等着。随后,她取来了一荷叶笠的还童液,帮美少年洗擦血污,再把腿伤包扎好,最后微微皱了下眉头,把美少年背了起来。
回到录云洞里,春草仙子把美少年放在自己的床上。之后她又飞身上五老峰顶拔来再生草,带回洞中捣烂,小心翼翼地敷在美少年的伤腿上。
一敷上再生草,美少年疼痛立止,不觉昏昏睡去。春草看他因失血过多虚弱得很,心想没有数天的休养是难以复原的,所以不急着和他说话,自己却另开一铺去运功歇息了。
那美少年香甜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睁开双眼一看吃了一惊。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别致精美的香床上,这才想起自己昨日在灵芝峰受伤昏迷,被一位貌美女郎救到这里的情形。由于再生草的功效神速,又安息了一夜,伤口奇迹般好了,精神也已复原了。他想一想,便坐起来,擦擦双眼,细看房内的摆设,一时又新奇又高兴。是啊,这儿的一切都够美观别致的了,是人间没有的。再看看自己睡的床,原来这是用牵牛花藤织就的一张花床,床的周围长满鲜艳夺目的牵牛花,床上的席子是用花叶铺成的,自己正睡在百花丛中呢!真是妙不可言。抬头看看帐子,它是用各色葡萄珠子串织成的。床前一株古梅更是弯曲别致,粗大而弯曲的树身,浑然生成一张梳妆台。弯曲的枝节节节有洞,酷似抽屉,盛放着女孩儿家常用的物事。枯老的枝头上,挂着各色衣裙,嫩绿的枝条上开满艳红的梅花朵。梅树前有条荷叶凳,估计是美丽的仙子梳妆时坐的。
看着荷叶凳,美少年想象那美丽的仙子坐着梳妆时面对古梅梳妆台照着菱花宝镜的情景。心想美女对红梅,纤手巧梳妆,不知何等美丽,何等有趣!他如醉如痴地欣赏着周围的一切,兴奋地掀开千瓣梅花被,一跃下了床。
来到外间,又是一番天地:宽敞的厅堂,中间摆了一张荷叶桌,十条荷叶凳摆在桌周围,恰似荷塘中的一组新荷群。摆设更是应有尽有,比凡间小姐的绣楼雅胜万倍。
美少年正看得出神,春草仙子笑盈盈地进来了。她手上托着盘珍稀果品,把来放在桌上。
“你可大好了?”春草仙子笑眯眯地问。
“小生大好了!感谢神仙姐姐搭救,小生铭刻肺腑,没齿难忘!”美少年说罢,拜倒在地。
“不用客气!”春草仙子双手把美少年扶起,脸上笑靥如花,“你先吃点珍果,我去沏茶!”说罢,笑着出去了。
美少年见她出去了,自己坐到荷叶凳上,随手抓起一个冠豸仙山晶莹碧透的特产长生果,翻来覆去观赏着,舍不得吃。
“你看什么?吃吧!”春草仙子端着茶壶、茶杯款款地飘了进来。
美少年见了这副茶具,便放下长生果,拿起玉竹杯细细观看,爱不释手。
春草仙子斟了两杯冠豸香茗,面对美少年坐了下来。
“敢问神仙姐姐芳名上姓?”美少年笑着问。
“请用香茗。”春草仙子举杯敬茶,“小名春草,外号西天女郎,本山人氏。”
她见美少年站起身来问话,马上摇手说:“坐下,坐下!不必多礼。”
“公子贵姓?家住何方?”春草仙子掠一掠垂肩云丝,笑着问。
“小生姓梅名如,字桂子。家住文川,从小就在这里读书。”美少年又站起来笑着回答。
“哎!请坐下。”春草仙子又客气地问,“梅公子,今年贵庚多少?”她见梅如容貌美丽,神色谦恭,举止文雅,不由得产生几分亲近怜爱之意,便移近梅如身边坐下。
几杯茶过后,两人自然地亲热起来了。
“小生今年虚度一十有四,属蛇。”梅如笑着说罢,“请问神仙姐姐芳龄几何?”书生说话,总是文绉绉地。
这一问,把春草仙子难住了。要说刚出生几天吧,人间哪有出娘胎就如此成人的?若说已修炼千年吧,更不行了,自己岂不成了吓死人的老太婆?聪明绝顶的西天女郎,眼珠子一转,便巧妙地答:“正巧大你一岁,你就叫我一声姐姐吧。”
梅如听了,立即站起身来,甜滋滋地叫了一声“姐姐”。
这梅如在山上孤单无靠,认了个姐姐倍感温暖舒畅。春草仙子也有同感,听了梅如的一声“姐姐”,一股暖流立即流遍全身,因此也娇滴滴答了一声:“哎!弟弟你坐下吧。”
“姐姐,你也坐下。”梅如甜笑着,心里乐滋滋地。
姐弟俩人互相推让着,品茶、吃果,气氛已十分和谐了。
春草仙子今天特别高兴,两个酒窝挂在脸上,做什么事都比平常开心,忙里忙外总感到有使不完的劲。一对眼睛总离不开梅如,看来看去,总也觉得爱弟身上多点什么,或少点什么,百思不得其解。
收拾好后,一时无事,西天女郎便提议说:“梅弟,我们到洞外走走吧?”
梅如听了,如听到纶音一般,马上站起身来要走。不意心情激动,长衫下摆把荷叶凳扯倒了。
春草仙子见爱弟那么激动,笑着说:“梅弟,慢点,姐姐等你。”说罢,顺手把荷叶凳扶了起来,发现爱弟的长衫尾还挂在荷叶凳上,春草仙子一手扶凳,一手抓衫,把衫从凳上扯开。这一扯,就解开了想给爱弟做什么之谜了。
原来梅如穿的是学生装,长袖长衫式样古气单调,她看了极不顺眼。这疙瘩一解开,春草仙子反而高兴起来,决定先给爱弟改服装。不然一个长袖长衫古板迂腐的书生,与自己的紧身短裙,超凡脱俗的形象实在不相配。
“姐姐想给你改改服装,梅弟你看如何?”西天女郎由于高兴,一时叫梅弟,一时叫梅梅,一时又叫桂子,反正由她高兴。梅如总是顺着她,随她叫什么都高兴地答应。
“梅如听姐姐的,只要姐姐高兴。”梅如笑着顺从地说。
于是春草仙子说改就改,将自己所有的衣服连同余红仙子、余帛仙子所赠送的衣服,都倾箱倒匣地端了出来,一件一件地挑选,件一件地比划。挑来挑去,觉得件件皆好,又件件皆不如意,还时不时转过目光征询爱弟意见。问他喜爱哪种花色?喜爱何种式样?
梅如看着这么多花花绿绿的各式各款衣服,又新奇、又高兴。他也想把自己打扮成风度翩翩,光彩照人的少年郎,任着爱姐兜来兜去指划着。但他则总是这件中意,那件也满意,但到头来也跟姐姐一样,件件满意,又似乎件件不称意。最后,春草仙子取件短衫在梅弟身上一比,愣住了久久不出声。梅如看姐姐脸上笑靥如花,一双大眼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样子,不免感到奇怪。
“姐姐,怎么啦?”梅如问。
“哪吒三太子!梅弟你看美也不美?”春草仙子对梅如答非所问,只随自己的思路想下去。
梅如听了傻兮兮地不知回答。
“梅弟,你说呢?”春草仙子见梅弟久没回音,又追问一句。
梅如还是答不上来,他见姐姐催问,仍只是傻傻地笑着。
春草仙子顿时醒悟过来,梅弟是凡夫俗子,哪曾见过哪吒三太子?就是自己也是爱弟首次见到的仙子,别的他何曾见过?是自己问得荒唐,是自己问得可笑。于是,她跟梅弟详说哪吒三太子的故事,描述哪吒三太子的形象。
“梅弟,你的长相很像哪吒三太子,姐姐把你打扮成小哪吒好不?”
“好哩!”梅如娇声答:“姐姐,你就快挑衣服吧!”
梅如听了姐姐介绍,知道哪吒三太子长得很俊美很神气。自己能扮成英气逼人的小哪吒,与姐姐的娇巧芳姿般配,心里自然高兴。
春草仙子听了,忙忙将莲花短裙、莲花无袖甲、莲花披肩,一件一件挑了出来,转过身来准备给爱弟穿上。哪知刚一转身,就看到梅弟早已迫不及待地把身上的衣服脱光了,赤条条地站在面前。春草仙子感到好笑,衣裳尚未选好,就脱得精光,要着凉的哩!
“梅弟,来!我给你看看伤口好全了没有,别处是否还有暗伤。”春草仙子把梅弟拉到跟前,转来转去地把他全身查了个遍。一恍间,她觉得爱弟与自己相比,似乎有些不同。
“姐姐,快穿!凉的很。”梅如催着说。
“傻子,谁叫你那么快脱的?”春草仙子回过神来。
“我想早点穿好,看看三太子像什么样子。”梅如伸着双臂等穿上衣。
于是,春草仙子忙忙帮他穿戴起来。穿好后,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觉得很得体,心中十分满意,只是哪吒是赤足踏风火二轮的,这轮子就没法找了。即使找到他也不会踩,只好让他跟自己一样穿红云鞋。帮他穿好红云鞋,又从头到脚细细地端详一遍,才笑眯眯地说:“梅弟,你去镜前照照,看喜欢不喜欢这样的妆束。”
梅如站到镜前一看,竟认不出自己了。
“不认识了吧?”
“是的。美极了!姐姐,你快来看!”梅如手舞足蹈地说。
其实春草仙子早已过来,悄悄地站在梅如背后,梅如是看到镜里的姐姐,也就是对着姐姐的身影说话的。春草仙子向前挪挪身子,与梅弟并肩而立,瞧瞧镜子,连自己也痴呆了。原来镜里红绿一对,并蒂一双,绰约配潇洒,娇巧对美俊。把个春草心田荡得涟漪层层,不能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梅如左手微觉发疼,便悄声说:“姐姐,我手疼。”
西天女郎心念一动,才把紧握爱弟之手松开,原来她忘情失态,握手过重,把爱弟的小手儿握疼了。她娇笑一声:“梅弟,疼了么?姐姐给你揉一揉。”
西天女郎把爱弟打扮好后,便收拾起爱弟的旧衣裳,顺手就要扔掉。
“姐姐,不可。”梅如连忙笑着阻止。
春草仙子听了,微觉奇怪,稍停一下,见爱弟没说话,就含笑问:“梅弟,为什么要留下?你那迂腐讨厌的衣裳,叫人看了不愉快,留着有何作用?不如弃了,姐姐多给你做新的,既美丽又潇洒,有什么不好?”
“好姐姐,你有所不知,”梅如瞅了西天女郎一眼,“梅梅还要上学,那时你叫梅梅穿什么?难道像哪吒三太子那样去上学?先生看了,不打板子才怪哩。”
“怕什么?西天女郎开心地说:“我看你那帮同学的穿着就瘪到恶心。梅弟,你就这样去上学,看先生敢不敢打你!先生打了你,姐姐给你出头,给你作主。”说着就摆出一副厮打架式给爱弟壮胆。可在梅弟心中,春草仙子除了娇媚还是娇媚,哪里能看出哪怕一丝儿“杀气”呢!
“好姐姐,还是依了梅梅罢!”梅如嘟着嘴,“满院的同学都穿长衫、长裤,梅梅独穿异服,是要遭人耻笑的。”
他见姐姐笑着听他讲,又接着说:“同学讥笑还罢了,先生打板子可就糟了。梅梅挨打,姐姐真的不心痛么?”说罢,又瞅了一眼姐姐,见姐姐仍是甜甜地笑,知道说动了,于是又接着说:“好姐姐,留下罢,留下让梅梅上学时穿。一回家我就换上姐姐做的衣服好吗? ”
“这还罢了。”西天女郎听爱弟说得有理,便依了梅如,并把旧衣裤洗净晾干,藏好。
只因梅如改装,引出一个个叫人肝肠寸断的故事。要知详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