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陆西海岸·纳澜人城邦·亚兴城
文/怀山若水
过去的时代
条石铺就的迅道在低矮的丘陵间蜿蜒,金色的麦田铺满了两边的斜坡,几处燃着炊烟的农庄散落其间,一个漫不经心的转弯,浩瀚的海面便呈现眼前。
司马世锦不禁驻足远眺。
夕阳已经落在灰蓝色的海平线上,把满天流云染上最后一抹绯红。红蓝相染的海天间,波澜不惊,帆影点点,隐有雾气弥漫,或蓝或紫或灰或兼而有之,飘忽不定。
当真是“举目之处皆大观”,司马世锦不止一次醉心于恩赐海的壮阔晚景。记得二十年前离家出走,前途渺茫,就是一卷楚天客所著的《山水考》令他骤然释怀,从此寄情山水,探古猎奇,最终走上了学宫的探究之路。
“师尊,您说被冰封海阻断的北陆,真的会是上古雪语的发源地吗?”玄荧轻声问道。
“应该是吧。”司马世锦的口气并不确定。
“可听阿罕说,探究堡设立在那里都二十年了,至今也没什么重大发现。”
“没发现并不代表不存在,这可是咱们学宫求真《探究十条》中的头一条啊。”世锦强调。
“可是阿罕说,连殷殇祖师都说过,现如今的天下地貌与天葬之灾以前的上古时代已经完全不同,这点在楚天客的《山水考》中也有证明。所以我就是觉得,您眼下做的事跟在大海里捞针没什么区别,真有点前途渺茫呢。”
即便如此,也要坚持啊,世锦对着女孩微微摇头。
一场天外浩劫把一万年前的世界摧毁殆尽,山川海洋为之改变,上古物种随之湮灭,这是每个进入学宫的人都明白的一件事情。殷殇祖师把它称为“天葬之灾”,把那些湮灭的物种称为“上古玄族”,幸存下来的则称为“上古异种”。夜妖如此,雪猿人如此,就连王朝曾经的圣兽貔貅也是如此。正是因为这些异种的存在,我们才会对上古的一切满怀好奇,孜孜不倦,虽然前途坎坷,却也必须一往无前!
“所以我们学宫的人才需要薪火相传、接力不断啊,”司马世锦微笑道,“探究探究就是要探索未知、究其根源。如果什么都是轻而易举,那还要我们干嘛?”
“道理是这样讲啦,可……真做起来就不一定了。我记得您说过,现在能找到的上古异种越来越少了。没了它们,光靠史书记载的那点事情,根本就无法确定天葬之灾以前的真实地貌,找寻上古遗迹也就成了碰运气,这对破解雪语密文可是最大的障碍呀。”
她说的没错,但障碍不是不可以被逾越的。
“上古异种确实越来越少,但并没有完全灭绝。你别忘了,至少我们现在还能偶尔在天上看到龙鹫,在海里撞见龙鲨,在地上找到龙犀。”司马世锦说。
“那貔貅呢,”玄荧反问,“它可是大真王朝的圣兽呀。大家都说伟大的天命之子就是靠着它们才征服了我们纳澜人的。我倒是真想看看它们长什么样,可听说连最后一头貔貅也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死在您的家人手里!”
是啊,现在连这位家人也已经死了,世锦的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貔貅嘛,它很大,应该……比长毛象还高,它脑袋有点像鹿,长了一对大角,体型跟马差不多,四条腿强壮有力,爪子锋利得能轻易划破钢甲。它还有一对巨大的翅膀,展开后足有三丈宽,可以随时搏击风雨,翱翔长空。”
“一千多年前,我们百旗人的先祖第一个在须臾山发现了貔貅,后来经过几百年的探索,轩辕氏族的先祖轩辕炎终于通过血脉融合的办法,驯化出了第一头貔貅,并为它取名‘睥睨’,由此开始了我们百旗人的崛起之路。”
“不过有一点我要指正你,后来大真王朝的建立靠的可不光是这种上古异兽,你所说的征服纳澜人城邦,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至于你刚才提到的最后一头貔貅,它的确是被我二叔司马凛峰砍死的,他老人家当年还为此得了个‘斩君’的封号。那时候我也还小,只听说那头貔貅的个头还不及它祖先的一半大,当时正发了疯似地冲向先王的座驾。不然,谁都不会舍得杀它。”
“当然,否则伟大的天命之子也不会特意为它修建坟墓。听说这座坟墓就靠在埋葬着历代先王的煌藏峪边上,连墓碑都比一般贵族的要大许多!”玄荧用一种古怪的口气补充道。
“唉,那又如何呢?没了就是没了。对于已经逝去的东西,表示怀念和懂得善待是一回事吗?我看不见得。”司马世锦叹道。
“是啊,如果当初你们的先祖不把貔貅当成狗来驯化,或许结局就不会这样了。人啊,在征服异类的同时也在毁灭自己。”
“嗯,说得好像有点道理,但偏激了一些。”司马世锦重拾心情,准备结束这场对话,“好了,臭丫头,我们得赶紧回去了,否则师尊就要错过今晚的烤羊腿了。那可是从我老家骏州运来的肥羊啊,去晚了恐怕就只剩骨头了。”
师徒上马,沿着海岸在宽敞的迅道上向南行进。
海风在耳边轻响,一如归航的螺号声低沉委婉。司马世锦仿佛听见了三千年前纳澜人祖先百舸争流、千帆竞影的喧闹之声。
或是为了探险,亦或是为了生存,当年这些古纳澜人从南陆出发,不远万里,横渡大洋,经历了九死一生,这才踏上了中陆的土地。
他们宣称自己是征服了大海的人,因此以“纳澜”一词为名。他们在中陆的西部沿海定居下来,把这一片海岸称之为“抚蓝海岸”,并开始营建自己的第一个家园——亚兴。
在那之后的千年时光中,纳澜人不断生息繁衍,陆续建立起数以百计的大小城邦。这些城邦不断向中陆的其它地区扩张,从而创造了盛极一时的“拓疆时代”,而亚兴文明也就成了中陆古代史的代名词。
与之相比,我们百旗人就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司马世锦不禁感慨。难道不是吗?
“拓疆时代”之前,中陆腹地还只是一个尚未开化的世界。我们百旗人祖先散居各处,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几百群土著而已,别说是城镇,就是连像样的文字也是没有的。直到两千多年前,随着纳澜人殖民大潮的兴起,一盘散沙的我们才算是得了一个统一的称呼——拓疆民。
就征服者与被征服者而言,这个称呼显然带有很浓重的侮辱色彩。所幸的是,我们的先人很要强,学得也够快,所以当轩辕氏驯化出第一头貔貅之后,我们只用了五百年,短短的五百年,便把中陆上几乎所有的民族都一一征服。
难怪历史悠久的纳澜人至今还总是诘难我们是“暴发户”,说我们剽窃了他们太多的东西。确实,在某种程度上,百旗人能有今天,最初的一次起跳,的确是从“巨人肩膀”上开始的。但那是学习、继承与发展,而绝不是剽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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