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叔元龙

虽然我们都住一个镇上,相距也只不过两三里路,但我们却好久没有见面了。昨天我接到他打来的电话,问,他家屋后的搅拌机是不是我拉走了。

搅拌机是前年下半年从淀山湖工地拖回来的。那边工地结束后,工具很多,我家小区里也没地方放,总不能放在院子里吧?想到丫叔后面竹园边有块空地,就拖过去了,一放就是两年多。前不久工地要用,儿子叫部车装走了,可能他不在家,不知道被我家里拖走了,所以有点急,怕人偷卖了。

听完我的解释他安心了,不过还是问我生意怎么样,又叮嘱我好好做,现在赚钱不容易,开销还大,叫我有空去他家坐坐。

我的心头暖暖的,在他乡,能得到一个人的关心,一句暖心的话,都确实是件令人感动的事。放下电话,我却放不下他这个人。

“丫叔”是沪语,也就是平常人口中“叔叔”的意思。我初到上海时三十岁,他不过比我大头十岁,那时我还听不懂上海活,听别人都这么叫他,我也跟着起哄般一样喊他,还以为是他的名字呢?后来知道了意思,因为叫习惯了反而懒得改了。

丫叔叫元龙,应该是小名,还有一个名字叫陈健康。我经老乡介绍第一次来上海承包一点小工程,认识的第一个就是他。当然他也是在工地上的,天天见他骑着辆建设牌摩托车,戴着头盔,挺时尚的。他在工地主要负责进材料,对建筑方面却是外行,我需要砖头,黄沙水泥,只管报个数给他就行了,老板是他的堂兄,不怎么到工地上,事实上,我就把他当老板了,他也不管我们。

工地也是秋天开工的,到过年时没有完成,老板借故不给工资,又见不到他的人,一着急就给他的建设拦住了,不让他回去,他是个本份人,也不和我们吵,只说,老板没钱,押他人也没用。过了几天他找了堂嫂,我们叫老板娘的,从她的饲料厂里拿了部分钱,终于将工资解决了。

所以我很感激他。

也可以这么说,我们可谓不“打”不相识的,只是那时候都没有想到会相识到今天。多年后我们谈起曾经的往事,还都彼此“呵呵”嘲笑对方一番。

后来他堂兄不做建筑了,去开过饭店,经营过卡拉OK。而我经他堂兄介绍又认识了几个老板,工地开到了香花桥,青浦城区。这期间偶尔还能见上一两次,每次见面都感到亲切,都像个久别重逢的老熟人,老朋友。他原来是在镇建筑公司搞机电维修的,因为堂兄自己开公司,搞工程,叫他跳槽出来帮忙,他就出来了,如果不出来,退休工资一个月也有三四千块,现在只能几百块的农保,“这都是命”他经常用这句话警告我。

从青浦工地完成后我就一直住在纪鹤路边的“家里”,虽然是出租屋,但不再是流动大军。这里离丫叔的家更近,家里线路坏了,一个电话过去,他立马就过来修好。上街回来也弯过来聊聊天,没事的时候也经常一起喝喝老酒。

丫叔因为帮忙丢失了建筑公司的一份好工作,在生活中也失去了许多机会。

从青浦回来后,我们见面的次数多了,又加上一个在青浦共事一年多的老丫叔老沈,我们三人成了酒桌上的铁三角。几乎一个礼拜我们都要聚一次,从两元一瓶的枫泾红标喝到十二元一瓶的上海老酒,石库门,三个人六七十元一顿,只为聊聊天,叙叙旧,但我们基本上不要或极少让他买单。老丫叔的儿子是房产开发商,知道房价行情劝,闲谈中就劝他买房子,那时房价就四五千的样子。他说钱不够,家里老婆,儿子儿媳四口人,这么多年的积蓄包括儿子退伍的补贴加起来还不满二十万。老丫叔说,可以首付,再慢慢还。他是个摸着石头过河的人,怕给儿子增加压力,说再两年就差不多了,大不了一家人苦两年。谁知等了两年房价翻到了一万多,我们喝酒的时候就再也不提买房子的事了。

幸亏我当时买了一栋,又在老家买了一套,也就没有的后悔了。

房价大涨也就在四五年前,像汛期的江水,越涨越凶,从一万连翻几个身直达四万一平。乡下买不起房子的人便打起了翻建老房子的主意,先期建房的由于政策宽松,占地面积,层高,总高度没有怎么严格的限制,造出来的都比审批的超出不少,留一层自己住,其他的都用作出租,收入也都有十几万一年。丫叔找到我,也想到了建房。但说实话,当时我没想去做,因为不想失去二十多年的友情。许多朋友因为经济或太亲近而翻目成仇的很多。我对他说,你找找看,有合适的就叫别人做,钱不够我借点给你都可以,他说什么也不同意。

他家地形特殊,前后都有人家。房子图纸只好我自己设计,建房过程还算顺利,五个多月就全部完工了。准备第二年准备装修的,因为钱不够,她老婆除了在村里安排的路上搞卫生外,还兼职到街上一个小区里扫地。有天晚上天黑了,他老婆下班骑着自行车过嘉松公路,被一辆呼啸而过的混凝土搅拌车带走了。

去吊香的时候,我什么也没说,因为再多的话也是多余的,在他门口,陪他默默地抽了几根烟,“吃豆腐”的时候我没有去,我不忍看到他走路摇晃的样子。

这两年我戒掉了许多不良的生活习惯,我们见面的次数也渐渐少了些。其间我捡起快遗忘了的文字,我想,不管别人怎么来看待这些大白话般的记录,于我,却是内心深处最真情的独白,就像丫叔在我心里永远清晰一样,近三十年的感情不是轻轻一抹就没有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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