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口供

——本文摘自网络(略做删减)

1900年7月9日,山西发生教案,计有59人遇害(基督教33人、天主教26人)。

本文为教案亲历者对7月9日屠杀事件的口述,转自沈迦所著《一条开往中国的船》一书。

笔者(即沈迦,下同)近年因撰写赴华传教士、牛津汉学家苏慧廉的传记,曾数度前往英伦查阅教会档案。在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善本书库里,见到一本未见于其它著录的小书《中国温州,1900》。在这本1901年由上海美华书馆出版的小册子里,竟然有一位叫Yung Cheng(笔者暂译为恽程)的教案亲历者对屠杀细节的口述记录。记录者是苏慧廉。

“我叫恽程,是浸信会的一员,一年半以前受洗于法尔定(George B. Farthing)牧师。在大屠杀惨剧发生之前,我染疾在身,一直居住在太原府浸信会传教使团基地接受治疗,暇余研习《圣经》。当叶守真(E. Henry Edward)医生开办的医院被夷为平地后,我便于6月28日回到了家乡。我是从Lou-pu回到城区,7月8号到达太原东南方向十里外的T'ie-ts'un村。大约下午三点,我在路上遇见了来自寿阳的毕翰道(Thomas Wellesley Pigoot)牧师,随同的有他夫人和儿子,以及一位绅士鲁教士(John Robinson)和另一位女士铎教士(Mary E. Duval),还有两个小女孩。他们被安置在两辆马车里。在一家饭店前,马车停了下来,押送的官兵(我只看见七八位)给他们买了些食物。车上两位先生戴着手铐,毕翰道师母喂给丈夫一些小烧饼和面(一种粗制面条)。鲁教士则自己进食,但只吃了少许烧饼。毕牧师认出了我,并向我打听太原府是否还有牧师。我告诉他所有牧师都被带往靠近衙门的猪头巷。在别人歇脚休息时,毕牧师和鲁教士却在为身边的人祷告。人们惊奇地问“你都要因祷告而被杀,为什么还要继续祷告?”就在那天夜晚,他们七人都被关进县衙。”

“翌日,在县衙边的街道上见到一群人围成一堆,于是我也跟上去看个究竟。我发现围在中间的正是一群外国牧师和他们的妻儿,还有一些是罗马天主教神父和修女,以及一些基督徒。我听围观的人说他们即将被处死。我极力想挤出人群,但怎么也挤不出去,因此也就只能待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外国人遭到杀害。第一个被处死的是法尔定牧师,他妻子紧紧抱着他。他将妻子轻轻推开,然后走到一队士兵面前,跪在地上,只字未言。一瞬间头落于刽子手刀下。”

“紧接着遭处死的是胡德理(Alexander Hoddle)、佩鸿恩(W. T. Beynon)两牧师及罗维特(Arnold E. Lovitt)医生与卫理森(William Millar Wilson)医生,刽子手一一将他们砍首。随后,毓贤显得有点不耐烦,他命令身边护卫,用他们手上的长把大刀一起参与屠杀。随后被斩首的是铎(George W. Stokes)牧师、席牧师(James Simpson)和怀德豪(Silvester Frank Whitehouse)。怀德豪命丧一刀,铎牧师和席牧师则挨了好几刀。男人杀完了,随后便是妇女。法尔定夫人死死抓着自己孩子的手,小孩也紧紧抱着妈妈,但官兵将他们强行拉开,然后一刀向母亲挥去。刽子手很快也处决完所有的小孩,手法可谓娴熟至极,一刀皆准。官兵似乎要显得笨拙不少,其中一些妇女挨了几刀才毙命。罗维特医生的夫人临死仍戴着眼镜,牵着自己的小孩。我依稀记得她对围观人群这样怒吼道:“我们来此皆为传播基督福音,拯救世人。我们从来都行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其中一个官兵取下她的眼镜,随即给了她两刀。”

“法尔定牧师一家,是本次教案中遇难的最大一个家庭,除夫妇外,还有儿子葛爱(Guy)、女儿罗思(Ruth)和伊丽莎白(Elisabeth)。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法尔定夫人紧紧握住的是六只小手。据说时任山西巡抚毓贤极其残忍,当着母亲的面,将孩子的脑袋砍下来,然后再把女教士处死。”

苏慧廉继续写下恽程的见闻:

“基督徒遭斩首后,被拉上前的是天主教徒。主教年事已高,胡须皆已斑白,他质问毓贤为何要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我没听见巡抚作出任何回应,而是当即抽出佩剑横着向主教脸部狠狠劈去,鲜血溅满主教斑白的胡须,主教就这样惨遭斩首。随后,神父和修女们也挨个遭处决。”

(本段为后记备注:

这位被毓贤挥剑斩首的主教叫艾士奇(Gregorius Grassi,1833-1900)。意大利人,早年即入方济各会。1860年底到达中国,先后在山东、山西传教。1876年华北五省发生大饥荒,作为山西教区副主教,他与后文将要提到的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1845-1919)一起赈济灾民。艾士奇在天主教徒中有极高的威望,1946年被教宗比约十二世宣为真福,2000年被教宗若望保禄二世册封为圣人。与艾士奇同时被斩首的还有副主教富格辣(Francescus Fogolla)。)

“之后官兵从紧闭的大牢里牵出毕翰道牧师和他的同伴,毕牧师与鲁教士仍然戴着手镣。毕牧师在临死那一刻仍然在为别人不断祷告。鲁教士视死如归,镇定自若。毕牧师夫人临死时牵着儿子的手,不过小孩子也随后被杀。剩下的那位女士和两个小女孩一会儿也被处决。那天总共有五十五名外国人遭斩首,其中三十五名基督徒,余下二十名是罗马天主教徒。同时遇害的还有一些当地基督徒,我没全见到他们,不过有人告诉我有十三名之多。由于屠杀一直延续到傍晚,死难者的尸体因此被遗弃在原地直到第二天清晨。当晚,他们身上的衣物及戒指、手表等被洗劫一空,第二天尸体被移往南门内。”

“外国人临死时表现出来的镇定自若让我们震惊,遇难者中除了两三个小孩外,没有一个人哭泣与呐喊。”

(口述完)


历史的口供_第1张图片
1898


1898年太原府基督教传教士年会合影,照片上有三十五人,其中二十一人庚子年殉难。后排左一为法尔定,左三为佩鸿恩、左五为席牧师。第三排左起第四、五位是罗维特医生夫妇,第六位是胡德理,右一是铎牧师,同时遇难的铎师母站在二排右一。第二排左三为佩鸿恩夫人,幼子Norman偎依身边。佩家满门殉难。

这一天是1900年7月9日,农历六月十三日。


看完这段口供陈述,内心百感交集,不知如何表达。沉默是最好的语言,分享是对历史最好的尊重,反思是对悲剧最好的回应。

在这样的苦难面前,用文字表达是艰难的。

只想对自己说一句:“因我们做仇敌的时候……”《罗马书》5:10

借经文缅怀那被上帝差遣而来,爱我们至死的人:

“又有人忍受戏弄、鞭打、捆锁、监禁、各等的磨炼,被石头打死,被锯锯死,受试探,被刀杀,披着绵羊山羊的皮各处奔跑,受穷乏、患难、苦害,在旷野、山岭、山洞、地穴,漂流无定,本是世界不配有的人。这些人都是因信得了美好的证据……”《希伯来书》11:36—39

2017年7月9日(117年后),我坐在天花板的房屋里面,吹着空调敬拜差他们来中国的上帝。若不是他们来到这个国度,我依旧活在罪恶中,依旧是祂的仇敌,亦或早已在罪恶中灭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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