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冬日的京城，风雪渐止，一片银装素裹，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在稀薄的落日余晖中益发显得冷清寂寥。
古梅乐坊里却热闹非凡。这里几乎集结了全京城的王孙公子、富家子弟、才子骚客。他们围着暖炉，喝着暖酒，悠闲而又惬意。
他们都在等一个人，等一支舞。
半年前，古梅乐坊只不过是京城里数百家乐坊里极不起眼的一家。
一天，一个落魄女子来到古梅乐坊，找到坊主李妈妈，称自己可在一个月之内让古梅乐坊成为京城第一大乐坊。
坊主从头到脚打量女子，只见她衣衫褴褛，头发散乱，一块破布蒙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双目如漆，清冷中自带一股风流。
坊主自是不信，只当她疯言疯语。
女子说：“妈妈且与我一个月时间，我不要工钱，只求一碗薄粥，若不成功再赶我不迟，但若成功，我便是您的摇钱树，这笔买卖您不会吃亏。”
就这样，女子在古梅乐坊留了下来，艺名伽蓝。
一个月后，伽蓝半面舞名动京城。无数文人墨客、公子王孙皆慕名而来，只为一睹伽蓝半面舞的风采，古梅乐坊宾客盈门，一时风头无二。
但这伽蓝极其任性，身体抱恙不跳，心情欠佳不跳，心情大好亦不跳。因此这半面舞可不是天天都能看到的，一月之中能赶上一、两场已实属大幸。
但这伽蓝也确属巧思，每回跳的半面舞都与上一回不同，似乎永远有惊喜在等着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冬日的日头原本就短，很快，夜幕吞噬了最后一缕光线。
专侍伺候的小艺伎们开始为尊贵的宾客们掌灯。
02
“这舞姬忒不识抬举，来捧场的都是王孙贵胄，她倒好，架子摆得比公主还大，真以为自己是仙女下凡么？”其中一位年轻公子显然等得不耐烦了。
“这位公子怕是刚到京城吧，不知道这儿的规矩，你若不想等可以走人，没人逼你，何必发牢骚，自己劳神不说，还败了他人的兴致。”左手边一位紫杉少年正襟危坐，满脸的不屑。
“这位公子，不是我说你没见过世面，这跟我们追姑娘是一个道理，容易到手的都是庸脂俗粉，真正的国色天香自然是要花心思、花时间的，伽蓝姑娘的半面舞是此舞只因天上有，包你看过之后，睡里梦里都是她，哈哈哈……你爱等不等。”右手边一位略上年纪的华服青年戏谑道。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伽蓝半面舞的精巧绝伦来，越发显出年轻公子的浅薄无知来。
年轻公子红了脸，想拔腿走人，又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心想：这群纨绔子弟平日里都是嚣张跋扈，阅女无数，却甘愿在这雪夜苦等一个舞姬，想来必有过人之处，若这就走了，岂不可惜？只好不再言语。心道：我倒要看看这伽蓝是有三头六臂还是九条尾巴。
众人正说着话，只闻一声悠扬静远的琴声从帘后传来，乐坊内一下安静下来。一束朦胧光线从舞台中央倾泻而下，似水银泼地。
03
月白色的纱帘缓缓挽起，舞台上空开始下起火红色的花瓣雨，如此寒冬，何来这许多鲜红娇艳的花朵？
众人来不及细思，只见一个袅娜的白色身影从帘内蹁跹而出，似一瓣晶莹剔透的六棱雪花轻轻飘落在舞台中央。
女子足尖踏地，柔若无骨，随着曲声轻盈地旋转，裙袂飘飘。白嫩的藕臂在白纱间若隐若现，鲜红的花瓣掉落在雪白的衣衫之间。
此刻，大家才看清那是红梅花瓣，娇艳似火，好似美人眉心那一点朱砂痣，只是那白衣美人偏又清冷得像一段新堆雪痕，真正是人从景中来。
曲声越来越急，女子的旋转也愈来愈急，愈来愈快，蝉纱衣袖，雪白纱裙上下翻飞，似有成百上千只白色蝴蝶将她包围。
突然，曲声嘎然而止，女子从极速飞舞中骤然静止，背对看台盈盈立定，似一株傲立风雪的白梅花，那如瀑的长发散落下来，似一道蜿蜒在雪地里的墨痕。
纷飞的红梅花瓣亦缓缓降落，似逐渐熄灭的火焰。
女子缓缓回身，衣袖遮着半边脸，只见一弯柳叶吊梢眉没入云鬓，万种风情奚堆丹凤眼角，眼波流转、浅笑盈盈，只需被她瞧上一眼，便是一眼万年。
年轻公子看得呆了，像丢了魂魄。
04
所谓半面舞，最神奇之处便在于，整支舞中，伽蓝始终以衣袖遮盖半边脸，无论什么动作，什么角度，什么姿势，看台上的人永远只能看到她惊为天人的半张脸。
一曲舞毕，掌声雷动，伽蓝踏着碎步没入纱帘之中。
“好美的人，好美的舞，伽蓝半面舞果然名不虚传！”年轻公子痴痴地说道，“只是她为何只露半边脸？”
“不瞒公子说，别说我们了，就连这儿的坊主李妈妈都没有见过伽蓝姑娘的庐山真面目。”刚才还讽刺他的华服青年答道。
“难道你们不好奇？”年轻公子问道。
众人见他问及心内隐衷，面面相觑。
“怎能不心痒，”还是华服青年率先开口道，“试问，这里有哪一个人不想一睹她的芳颜，但她从不单独见客，深居简出，神秘似空谷幽兰。不瞒你们大家说，我曾偷偷溜到乐坊后院，想窥得芳容，谁成想，她日常竟都带着面纱，唉……”华服青年边说边摇头。
“哈哈哈……原来大家都一样。”
华服青年把话一说开，众人反倒放下芥蒂，纷纷敞开了胸怀，袒露八卦之心、偷窥之癖。
“哈哈哈，原来如此，”年轻公子略微一沉思，笑道，“如此美丽的女子，却不以真面目示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另半张脸美若天仙，二是另半张脸丑如东施、孟光。”说完，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
“管它什么可能呢，”华服青年道，“反正人家是铁了心不让你看，咱们只要有舞可观就行啦！
05
是夜，蓝丝绒般的夜空仿佛被雪擦过一般充满质感。
伽蓝解衣打算歇息，未曾注意到银粉般洒下来的月光中有一道黑影。
一股难以名状的幽香逐渐掺进空气之中，伽蓝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做了一个好梦！
第二天清晨，一个小丫头的尖利嗓音刺破了空气：“妈妈，妈妈，伽，伽蓝小姐不见了。”
“什么？”坊主李妈妈惊得筷子都掉地上了，“哎哟喂，我的姑奶奶嘞，给我出的什么幺蛾子啊！”
李妈妈冲进伽蓝的房间，见一切井然有序，唯独不见伽蓝的百宝箱，心道：坏了。拼命地翻找，终于在枕边发现一封信，便拆开读，伽蓝在信中只留了一句话：真容被窥，不得不辞，望妈妈珍重，伽蓝敬上。
李妈妈一屁股坐地上开始哭天抢地：“哪个杀千刀的，断我财路，老娘跟你没完……”
话说，那晚年轻公子先用迷魂香迷晕了伽蓝，再蹑手蹑脚地爬进房间，当他摘下面纱的一刹那，他惊呆了，也后悔了。
面纱下的那张脸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美若天仙，也并非丑陋不堪，只是极其平平无奇。
他一下恍然大悟，伽蓝身段风流，舞艺高超，却偏偏姿色平平，故才设计了这支独一无二的半面舞，仅露半边脸孔，引人无限遐想，从而勾魂摄魄。
年轻公子捶胸顿足，后悔不迭。但京城已再无伽蓝半面舞，即便有，也品不出那种小猫爪子挠痒痒的感觉了！
生活有时就是一场半面舞，和魔术一样，看着有趣新奇，引人入胜，但若执着于真相，非要刨根问底，揭晓谜底那一刻也便是失去兴致和意味的那一刻。
齐悦梦想社第二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