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父亲

     不知不觉父亲已经离开我们九年了，仰望苍穹，总能看到父亲那张脸，平静而详和，带着微微的笑，那是他走时的模样。记忆中却完全不是这样的，冰冷，严肃，总是带着霜。但我还是时常想念，想久了，念久了，记忆也就不再是记忆，完全是一幅幅鲜活的画面。是的，父亲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们。

      父亲从部队不是很愉快的转业回家，当了社里的仓库保管员，这是母亲告诉我的，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大集体的生活总是会有很多磕碰，父亲很快保管员的工作也丢了，成了一名猎户。周边的人看父亲的眼光都很异样，母亲说是因为父亲转业时档案里被记了一笔“神经性的后遗症”，还是因为一次纠纷，被一位村干部不小心抖出来的。父亲当时不信，强行看了档案，才知道，原来是真的。这些我都是当故事听的。后来我出生了，慢慢长大了，我觉得我的父亲是一位很正常的人，就是脾气烈了些，性子直了点，他在我眼中就是一位无所不能的超人。

    父亲真的很能干，枪法很好。他的背篓里总是会有野鸡，野兔啥的，有时为了追大型的野物，可以一晚上跟着翻十几个山头。冬天下大雪，有时兴起还带着我和哥哥去雪地里追兔子。父亲打的猎物，母亲拿到集市上去卖，小时候家里的日子过得还是很殷实的。我也在无忧无虑中长大。后来发现父亲除了会打猎，会干很多农活外，也特别爱看书。可以点着煤油灯通宵通宵地看。但父亲总是独来独往，那时他的世界我完全不懂。

     后来开始禁猎了，父亲也一刻都没闲着。他养鸡，养鱼，自己织网，做小划船，还在塘里种了藕，家里的土房要塌了，父亲又开始挖窑，烧砖，自己建房子。他和母亲一起为了烧砖砍柴，自家山上除了大树，所有的草都被削了。那时我已经有七八岁，还有长我两岁的哥哥都成了家里的劳动力。父亲是最见不得人偷懒的，也慢慢对我们严厉起来，总是板着脸还透着寒气，也是从那时开始，吃饭我都端着碗想躲开父亲。

     父亲的狠，是从他自己开始的。有次不幸得了肺结核，在医院治疗控制住后就要求回家了。由于交通不便，后续的治疗都是逼着我母亲来完成的。他教我母亲扎针，一次扎不准，接着再来，等身体差不多康复时，母亲俨然也成为了高手。在我们家，小伤风，小感冒那都不叫病的，记得有次我都感冒晕乎乎的，还被父亲吼着去外面跑了两圈。那时不理解，也不敢哭，只有跑到没人的地方，大声的叫着父亲的全名，算是对父亲最大的反抗了。

     因为我是女娃，在学习上父亲根本不管，但生活上极其严厉。甚至有时候又太过古板。比如说坐姿，站姿，还有特别的一条，不能穿裙子。可是花花绿绿的裙子多漂亮啊，上初中时，我磨着母亲买了一套。可刚穿上父亲一看到脸色就沉了下来。什么也没说，把我叫出屋外，关上门，我就听到里面有东西破碎的声音。等门再次打开，看似风平浪静，但我也什么都明白了。从此在家里我再也没穿过裙子，但对父亲也是越疏越远了。

     后来上了高中，与父亲的交流也是越来越少。但每个月回家，家里都会准备最好吃的东西，走时母亲会悄悄地告诉我，好吃的是父亲特意买的，还有叫我生活上一定不要节约，要吃好点，长身体呢。父亲只会远远看着我离开，不会跟我说话，我转身的那一瞬间，眼泪总是会不争气的流出来。

     高考考得很糟，父亲是想让我复读的。读了两个月后，我就退学了。是我自作的主张，没有跟家人商量，父亲从母亲那里知道后，一晚上没睡，抽了一晚的烟，还掀了桌子。我清楚看到那晚他的头发白了许多，人一下子就老了。第二天父亲替我收拾了行李，还特别用称称了一下，说太重了我会提不动的，临走时，父亲特意叮嘱了我一句，你是女孩子，无论走到哪，一定要自尊，自爱，自重。走时我没有回头。

     最开始打工的那年，心高气傲，碰得头破血流，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父亲通过哥哥传话，叫我回去。一时茫茫然的我灰溜溜的回去了。回去后，父亲什么也没说，亲戚邻居好多来说亲的，说女孩子找个人嫁了算了。父亲却把她们都轰走了，说我还小，以后的路还长，不能草率。父亲跟我说，他承包了村里二十多亩水田，正好缺个帮手，叫我暂时在家帮帮忙吧。那年春天，我跟着父亲和母亲插完了二十多亩的秧苗，烈日晒得我睁不开眼，腰也直不起来，我一动不动地躺在田埂上。很快家里的农活也干完了，秧苗也长成绿油油一片。父亲把我叫到跟前，对我说，外面的天空更广，机会更多，他不想留我了，我该出门了。收拾好行装，我又一次离开了家。这一次我回头了，我看到父亲稳稳的站在那，站成了一座山。

     最后一次冲突，是为了我的婚事。这次离家我很快适应了外面的生活，工作也非常的努力，遇到了我人生的贵人，还交了一个外地的男朋友，就是现在的老公。父亲一直是极力反对的。特别是听说我连男方的家长都没见过，老家都没去过，就要嫁时，隔着电话我又听到父亲的咆哮声。血液里的倔劲涌出来的时候，谁也挡不住，我挂了父亲的电话，并消失了好久。当我慢慢平静下来，我带着男朋友出现在了父亲的面前，再次见到父亲，明显感到他的背驼了。最终父亲妥协了，我通过母亲拿到了户口本，母亲也因此替我狠狠地挨了一巴掌。走时，我哭着对父亲说，无论将来在哪里，我永远都是您的女儿，您没有失去我。

      日子平静地过着，父亲忙着带孙子，没有再多过问我的生活，我也偶尔抽空回去看看，有一次在家闲溜，上门收香菇的商人多看了我两眼，父亲赶忙跟那人讲，这是我女儿，已嫁人了。哎，父亲还是那样，有时真让人哭笑不得。我的生活也一天天好起来，记得父亲最大的心愿是想去武当山看看，正在我计划抽空带他们去时，父亲却出事了。

     父亲硬气一生，不曾求过谁，也不曾低过头，但在儿女面前却一次又一次妥协了。走时，肋骨全部断裂，拼了最后一口气爬向母亲的身边，挨着母亲露出了笑容。也许，他觉得这一生最亏了欠的就是母亲吧。满地散落的小零食，小点心都是为侄儿准备的。

      清明将至，思绪万千，亲爱的父亲，女儿爱您。马上就可以回去看您了。

                                                                                                                                                                                           写于2018年清明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