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39度

一 今天晚上 姥姥家

我不让他跟我睡了
我说我咳出的细菌可能会
让你吃更多的药
他说没事，你像昨夜那样
给我额头敷上湿毛巾就好了
我说不是这么回事……
我一再“赶”他去找姥姥陪睡
我告诉他怎么播放《村长讲
故事》和《凯叔讲故事》

他端着美利坚的第七代水果机
他把贪吃蛇打到6000多分
他继续跑酷游戏把金条收下
他回到枪战游戏里做狙击手
他关闭跳出来的“吾皇万岁”广告
他正坐在马桶上

二 昨天傍晚 饭店

雨打大风吹
云端之后，艳阳去了
星球的另外一面
脚下斑马线上，坑洼的光斑
和着飞溅的泥水
路灯集体突发熄灭
“正阳春”饭店很快失
去了今夜一半的客人
我和妻儿，和岳父母
和大姑、老姑家，和兄弟姐妹
一起等待
终于起身要走的时候
灯火立刻通明
隔壁的隔壁都是生日快乐
我和儿子把蛋糕分给大家
我把“Together 10th”留给妻与我

三 昨天上午 奶奶家

只是隔着一面镜子的距离
八十岁老太太挪着步子来她的
小卧室看了我们几次
我陪着轻易不蔫儿的儿子：
他撅着屁股面向天，趴在床上侧脸
眼睛汪汪地望着窗外，青杨林
吹拂着按时来的雨
我们如此的安宁，轻轻戳破了
无序的季节
“不对，得带他看看大夫去。”
老太太第二次这么说。

四 今天上午 医院

青红的血汁呲呲地钻进
透亮的管儿里
采血者的手法是钢琴家
棉球一捏，曲终我
叹：血色蓝图了无边际宇宙
光年永远沉默，只有
他说这比打针能忍受
他的笑脸像是一片，万片丛中的
杨树叶，哗啦啦
哗啦啦 哗啦啦

五 今天凌晨两点 24小时药房

他仰面熟睡，服帖的丝丝黑发竟
围着他额头喳喳喳喳竖起，像是
一起叫嚷着天空中央的太阳
摸摸额，测测胳肢窝
飙升到三十九点二度
我去老太太屋里把妻子
叫过来
我下楼踩过杨絮的湿软，徐徐升起
油门的欢叫
一路东西，雨夜轻灵
二十四小时的药店在等我

等粉嫩的粘液淌过他的舌苔
渐渐萃取了他微微的鼾声
我开始瞌睡
他起来，推我：“爸爸，我给你讲个
我原创的故事吧！“
“行啊！”这是
真正的黎明。

六 昨天晚上 饭店

“插三根吧，简约一点。”
我说，他说：“爸爸，你是说你
三岁吗？”
“嘿，你觉得我像吗？”我说。
“嗯，你脸上褶子这么多，不像
我弟弟啊！”他说。
“插五根吧！”他妈说。
“啥意思？”我纳闷。

在有生以来最粉最嫩的蛋糕面前
我放弃思考，闭目许愿
在请客的长辈们面前
我放弃思考，闭目许愿
在真实的孩子们面前
我放弃思考，闭目许愿

待到两眼昏花
依旧春光烂漫
你。

——2018-0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