玦城（一）

谁能忍耐那种千万边甚至千百万边的单一重复的枯燥，不要说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即使是血气渐枯的老人也很少有人忍受。但是他做到了，世间毕竟还是有人能做到，教人不致对此失望。他知道到自己不是第一个做到的，也绝不将是最后一个，心中有着强烈执念的人都有可能做到，最终能不能做到就要看心中执念的强烈程度能不能支持坚持到最后一刻。

熊凑云自在王府灭门后便师从逍遥子，能在一夜间将王府上下三百余口全部杀死的人，这种实力不容争辩，尤其是其中还包括王员外请来的百余名江湖高手和王家习武的子弟上下算来习武之人也有两百人之多，能在王府这里谋得一席之位的又岂能是泛泛之辈。逍遥子却在一夜间杀得干干净净，若非是压倒性的实力怎肯束手就擒任由杀戮。

本来熊凑云也难逃一死，无论是谁只要是逍遥子想要杀死的人都难逃一死，熊凑云也是王府的人，虽然只是买来的第八号佣人，可是他偏偏却没死，只因一个眼神。有时候一个眼神可以杀人，而有时候一个眼神又可以救人，熊凑云看着逍遥子将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杀死，有些熊想要他们死，有些却不应该死，熊似乎忘了这一切，像是一个饥渴多日酒鬼碰上世间难觅的的美酒，想要一饮而尽又舍不得的贪婪，痴痴地盯着不知该作何动作，即便是酒里被下了最厉害的毒药也舍不得放手。直至逍遥子杀光了所有人，将剑指向熊的喉咙，熊才反应过来。“你好像并不害怕？”逍遥子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中似乎有些意外问道。“艺术”熊不只是还沉浸在刚刚的场景还是激动的说不出话了，只是说出了此时此刻心中存在唯一的词汇。逍遥子一惊，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神中没有恐惧、懦弱、求生的渴望，隐隐可以看到只有一种幸福和满足，这是对剑有多么炽热的渴望的人才会有的眼神。逍遥子是使剑的人，而且是一等一的高手  甚至剑可以说是已经融入到他的灵魂，那种根植在灵魂深处的剑的意识让他相信这种直觉，虽然他还不会使剑，可是已经能感觉那种强烈的呼唤，是剑与剑的对话，只有他们这种人才能体会得到。逍遥子缓缓垂下手中的剑，“你走吧”，他从来没放走一个要死在他剑下的人，或者说没有人能活着从他的剑下逃生。

王府上下已经血流成河，三百余口人的尸体在夜色下无可安置。横七竖八的尸体间有两个人，两个活着的人。“  先生，请收我为徒。”少年人的脸上坚定的神情容不得别人拒绝，虽然是请求却没有一丝卑微。“为什么？”逍遥子饶有兴致的反问道。少年并未说话，跪在地上顺手捡起地上的宽刃大刀，高高的仰起头将刀横架在脖子上，缓缓道：“若是此生不能跟随先生学剑，活着亦是无趣。”“你本就是要死的人”逍遥子说道。“可是我却没有死，你既然不杀我，而我现在却要死在你面前”，少年说完抬手便要自刎于庭。“嘭”的一声，少年手中的刀不知被什么击落，逍遥子转过身一袭白衣背对着少年，缓声道：“记住，我们学剑的人要死一定要用剑。”少年一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狠狠地在地上磕了三记响头，大声道：“是，师父”。

熊凑云每每回忆起与师父的初次相遇的情形，都忍不住要想一遍逍遥子在王府里杀人的场景，那种用剑至极境的样子，抬手间敌人以定住身形，尤其是血花飞溅的乱尸从中翩翩白衣不沾一滴血腥，甚至血滴的飞溅都能控制在剑术之中的人，他的剑术只能称之为艺术。他不是在杀人，是在戏台上表演的戏子，举手投足间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就连长相秀气的无不完胜每一个江汉名角儿。

秋风。刺骨的秋风。夜。无情的寒夜。刺骨的秋风席卷无情的寒夜。这是第一次跟随师父出任务，也是最后一次。熊不想流泪，不想流泪给别人看也不想给自己看。可是滴在手背上的不是泪却又是什么？唐门暗器天下闻名，江湖有云“宁躲襄王三千箭，不碰唐门一支镖”，因为襄王之箭都是光明磊落，纯以箭镞及精准的箭法杀人从不小偷小摸以淬毒杀人。而西蜀唐门却偏以数量和下毒杀人，用毒本领之高暗器种类之多世俗骇闻。而今夜师父却死在唐门的镖下，有毒的镖。若不是为救自己唐门的镖怎么可能沾到师父的一个衣角，而师父的白衣又怎会染上一丝红晕。师父连报仇的机会都没留给自己，飞剑刺死唐门徒，还没有人能从逍遥子的剑下逃命。望霞坡，垂杨树。树下的一座新坟刚刚落成，墓碑上只有一行诗，“唯愿长醉不复醒”。墓前跪着一个人，一动不动，衣衫褴褛，头发里、脸上浑身上下都是污泥双手的指甲里甚至流淌着鲜血丝毫不在意。仿佛世上除了长醉在墓里人，再没有能够令他在意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望霞坡终于迎来第一缕阳光。朝霞很美，尤其是望霞坡的朝霞。望霞坡本就是鹿河村看日出的最好地点，朝霞象征着一日之始，象征着新的希望，承接昨日的逝去迎接新一天的到来。可是一个人的生命又能否有再次的开始的希望，显然不能。一位白头老妪挎着一个竹篮走来，竹篮自然不会是空的。竹篮里有酒，是那种最烈的西北烈酒——烧刀子。也是师父逍遥子最爱喝酒，秀气的人竟然最爱喝烈酒，不是一口一口地喝，而是一壶一壶地喝。还记得那些个月光姣好的夜里，师父总是坐在房屋上一壶一壶地喝，而如今……老妪并未理会跪在墓前的人，径直走到墓前，揭开一壶酒封，将酒浇在墓前，轻声道：“来陪你师父喝一杯”语气里说不出是悲是痛，活到这个年纪，喜乐悲痛早已不会表现在脸上，言行举止也不许表现先出过多的情绪激荡。

“师父不许我喝酒”熊跪在地上双眼通红，说道。这一夜，就连眼神都一动不动。“啪”一只酒壶碎在地上，“看看你听话的好徒弟”别人说这话必然是一腔冷嘲热讽，老妪说出确实无比的平静，静的让人害怕，一种不怒而威的威严。熊不再多说，拎起酒壶一口气灌倒肚子里，那种烈酒过吼的瞬间，仿佛这个人都静止了，像是暴风雨前夕的平静，然后狂风骤雨瞬间倾泻注满整个胸腔。熊终于能够理解师父为什么这么喜欢这种烈酒，这种烈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狂躁，将整个人都燃烧的狂野。一个人若是外表很平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死人，另一种是将烈火深藏内心的人，这种人在碰到合适时候会将情绪燃烧到顶点。

逃命

    熊凑云醒来时已是晌午，厨房里传来阵阵熟悉的饭香，有饭香就有人做饭。安婆婆端着刚刚做好的菜走了进来，看到熊已经醒来，说:“来吃饭吧，吃完了抓紧逃命吧！”“逃命，谁要杀我？”熊不解地问道。“现在想杀你的人多了，你还是先吃饭吧！”安婆婆的神情中有种异样的漫不经心，只有对她极为熟悉的人才能察觉，这种异样意味着大祸临头。熊也不知道安婆婆到底是谁，来自哪里，有着怎样的过去，只是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师父之外若还有人能信任就只有她了。逍遥子笑着对熊谁说过：“小子，可千万别惹安婆婆惹恼了她，哼哼，有你好受的”，而逍遥子对安婆婆也是十分敬重，虽然偶尔也在背后痛骂：“这老太婆管的也太多了，喝壶酒就唠唠叨叨个没完”自然这也是是在酒后壮了胆之后才敢偷偷对熊说的。连逍遥子都敬重的人自然不会是普通人，但师父不许过问安婆婆的过去，熊也对此一无所知。

“你可知道你师父的来历？”安婆婆问道。凑云当然知道，不仅他知道，全天下恐怕也没几个人不知。数年前江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杀手组织“天狼星”，其实势力范围可怕到甚至在平常百姓家里都有着“闭户不言天狼星”的说法，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谁是天狼星的人，也可能就是你的枕边人，而逍遥子则是“天狼星”的天字第一号杀手，因为他从不失手所以他的佣金组织里最高的，甚至到后来他几乎成为“天狼星”的招牌人物，江湖上许多人冲着他的名号要进入天狼星。可惜的是天狼星的杀手都是从小练起，那种严酷的训练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承受的，大多数人都没能存活下来，活下来的都是精英。可是在存活下来的人里没有人能够再次经历一遍那种长达数十年的残酷训练，也不必，因为经历过一次就足以承为一名合格的杀手。这数十年的训练中只有一个人，提前结束训练成为那个组织的第一个杀手。他就是逍遥子，他的天资实在太过聪颖，几乎是看过一遍就能完全模仿下来，体能也是超出常人地好，每晚别人都累得爬不起来时，他却还能飞檐走壁逃到镇里买烧鸡，将近百里的路程一晚上就能一个来回，就是养精蓄锐常人也恐难完成。所以当别人完成训练，成为杀手时，他早已名声在外了。这些杀手在完成训练后还要潜入每一个有人存在的地方，平时和普通人一样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在组织需要的时候就是最厉害的杀人工具。“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在热闹的人群中才最安全，一滴水融入海才不会干涸，一个人只有在人群中才会最隐蔽。

“一个人若是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做？”安婆婆问道。“自然是给他应有惩罚”熊说道。“那么对于天狼星来说，应有的惩罚会是什么？”熊自然不会想不到，有什么能比项上人头更好的惩罚呢。可惜的是逍遥子在长时间的刺杀任务中，剑术早已不能同日而语，加上逍遥子的天资，他的剑术已经是独步武林，根本没有人能够杀得了他，那些派来的惩罚者无一能活着回去复命。到最后甚至派出天狼星的十大都长——月獾、素食、无翼、角鹿、举父、碧狰、鬼佐、江夔、鸣野、寒面。

没有人看到过那一战，但是没有人不知道那一战甚至是寻常人家足不出户的大姑娘也知道，那一战十大都长没有一人活着走下雪山，而逍遥子的名号更是传遍整个武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那以后天狼星元气大伤，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江湖上在没有谈虎色变的天狼星，只有那个神话般的剑圣逍遥子。说来也怪，逍遥子雪山大败天狼星十大都长的消息传遍武林的同时，江南四大家族几乎是同一时期传出“天涯追杀令”要取逍遥子的项上人头，谁若是取得逍遥子的人头便答应将四分之一的家财给他。四大家族的每家一份，那可是意味着子孙几辈子都吃不完的财富。于是，一时间江湖上人人蠢蠢欲动欲将逍遥子的人头割下来到四大家族领赏。江湖上有些名头的的人都开始千里追寻，漠北七鹰、岭南四鬼、辽东双煞、西蜀唐门等这些都是扬言一定要取逍遥子人头的，还有些所谓名门正派不好明说为四大家族的赏金，打着为武林除害的名义也要将逍遥子杀之而后快，其实他们都知道江南四大家族都是言出必行的名门望族，无论是谁取得逍遥子人头，承诺的赏金一定会兑现。 

到后来几乎是整个江湖都在寻找逍遥子，有的人要杀他，有的人要与他结识，有的人要拜他为师，甚至有的人还要嫁给他，那是江湖上最混乱、最疯狂的时期，不相识的两个人为了逍遥子大打出手时常发生，而那个最有魅力的男人竟就此消失不见，好似人间蒸发。

直到数月后，四大家族撤销追杀令，这种疯狂的情形才有所改善，即使是整个江湖上的人苦苦追寻数月也无法觅得逍遥子一丝踪影，人们的疯狂在一天天的追寻中淡弱下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