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钰姐陪女儿高考,四人帮就变成了三人行,今晚孝芬呼我们过她家神侃。
高考季引来高考话题,我和希希一考进高校平淡无奇,孝芬是今晚的主角。
保姆启开一瓶法国布根地红酒,瓶子上的标号是6898;孝芬说这个酒庄一年限产1万支,每年她都预订20瓶,都要带8字。
这么迷信?
也不是,看着顺眼,念着顺口,喝着顺心而已。
好一个而已!平淡里的豪气。
柔和的灯影,舒缓的音乐,迷幻的酒红;孝芬素衣布衫,声音平和淡然。
高考的那些细节,全都混在淅沥沥熬热的雨里,记不起来了。
记得很清楚的是发榜那日,我和阿常来到校门口。我把三年青春岁月耗进去了的这所重点高中,此时此刻,我竟然没有勇气走进去。
发挥地一塌糊涂,落榜在心里已成定数。
阿常自己进去了,我朝远处跑,一气跑到一里之的荷花亭。此时,荷花开得正盛,我却只嫌蝉鸣呱噪,心烦意乱。
一个钟之后,阿常骑车找到了我。
他自然会来这里,这是我俩的初恋之亭。透进亭子的月光,围绕亭子的荷花,遮绕亭子的垂柳,都听饱了两个少年关于明天、关于未来、关于爱的梦幻的情话。
他的脸上闪着亮光,我望一眼就知道他考上了;来到我跟前他低垂眼睑不言语,我又知道我一定落榜了。
孝芬,班主任说叫你回来复读。
我没吱声。
我拿出灿烂的笑脸迎向他:恭喜你!祝贺你!金榜题名!跳出农门!
阿常的眼里忧伤和欢喜掺拌;他没说话,我也就住口。
我跳上阿常的自行车,我轻揽他的腰,把脸贴着他的背。
《2》
自高二下学期,自那个寒假他以切磋问题为名约我到初中部,我们的老教室做作业,我们拉了手,接了吻,成了一对甜蜜的小恋人。
阿常的自行车后座成了我的专属坐骑,车子拐上白杨掩映的乡间道,我就环住他的腰,我就贴紧他有些单薄的背。
我的重量,加上土路的颠簸,阿常很快出了汗;带着他体温的汗,透过夏衫粘上我的脸。
这会儿我就松开手,移开脸,拿早就采了放布兜里的一大片梧桐叶给他扇风;汗的气息随风飘进我的鼻子,钻我的腔子,里面满是荷尔蒙的味道。
记得一次回得晚,明月透过树梢,把斑驳的影子洒向流动的风景;仲夏的热同身体里的能量一起涌动着。
在一片浓密的紫叶李旁,阿常停车,喘息,把我抱的紧紧的:孝芬,我会娶你的,我一定要娶你!
我不怀疑他会娶我;月亮迷离热浪汹涌,我心甘情愿,我无力反抗;阿常边激吻边推着我往紫叶李的深处挪移。
我的心怦怦乱跳,接下来的事情叫人好奇又有几分畏惧;我无能为力,我把自己交给他,那时那刻他是我的主人。
孝芬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放下红酒,呷了一口冰水。
呀呀,就这样了,你把自己全给他了!
希希不合时宜、带着惋惜地插上一句。
一声叹息,孝芬摇了摇头。
那晚的月光,那晚的热风,很适合两个少年演绎激情澎湃的人生大戏;然而,一声狗吠,一地鸡毛;两个受惊的大孩子,撒腿逃跑,上了车出去足足五里地,才停下来,执手相望,哈哈大笑。
月夜诱发的欲望,给一声狗吠冲撞得荡然无存。
之后的相处,多了些许理性,约定不要越过那个雷池,把最美的留在最好的时刻。
这个最好的时刻终究没有到来;那个非你不娶的诺言只是年少冲动的随口说词。
那声狗吠阻止了往后的纠葛与牵扯,冥冥之中含着宿命的成分。
《3》
阿常上了师范,我南下打工;阿常苦口婆心劝我复读,我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世界那么大,我迫不及待地要去看看。
阿常觉得我不可理喻,一个女孩子拎起包来说走就走;只带着卖了烤烟叶换回来的一百元钱。
边逃票边南下,我到了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的边陲新区;到处机器轰鸣到处招工。我一个高中生竟然十分抢手,第二天就进了一家制衣厂。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个月就领了三百五十八块钱工资;我跑到邮局给家里寄回两百块;我父母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妈烧高香念阿弥陀佛。
我边干活边复习考上了夜大,我辞掉制衣厂工作,到大学校园学生处找了份文秘工作;白天上班晚上上学。
三年我读了外贸、会计两个专业;英语也十分不错。
天上掉馅饼,只有那一年,本校的夜大生和专科生可以一起参加本科考试,我以很高的分数考上外语系,得以修完四年本科,获得学位。
是啊,我就这样曲线读完了大学。打工让我更懂得大学生活的不易,学起东西来也是有的放矢,一毕业就进了很好的外贸公司,学到以后自己发展所必需的经营经验。
那个阿常呢?
希希忍不住插嘴。
阿常?我本来不想提他。孝芬停顿了半晌。
我一边打工一边自学,我抽时间跟小姐妹学绣鞋垫,我不给自己绣不给家人绣,我一口气给阿常绣了六双鞋垫。
我花一个月工资给他买了最时髦的夹克衫,还有一条领带。我充满憧憬地回家过春季,去见日日牵挂的阿常。
他没有来我家,我理解;人家是大学生了吗。
我是年初三去的他家,我为防尴尬拉上了一个初中同班的女同学。
我把厚重的礼物放进一个旅行包,另外一包点心水果是常规的串亲戚礼品。
阿常正在和一帮发小神聊;他见了我略显惊讶。接过我的大包小包放下,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拉我去房间里说说话。
那天他家人来人往晃得我眼花;终于有个机会,在院子里一犄角我和阿常单独面对。
信里说的鞋垫子,在包底层;那件加厚的夹克衫,有一个很深的帽子,风雪天很好用。
我把因劳作而变得粗糙的双手藏进衣兜里,我怕他会牵我的手其实他都没往这里想。
我掏出五百块钱塞给他:你留着买点好吃的;我每月工资有五百多了呢。
他没有推辞。他送我和女同学到村口,便回去了。
女同学说你傻啊,他这么冷淡值得你花那么多钱吗。
我说大概他今天太忙。有那么长时间他对我那么好,载我上下学,给他的都是我欠他的。
我盼望着他来我家,直到去火车站他也没有来。
我知道我们走到了尽头,我是一个女工,人家是大学生;这之间有天大的差距,怪不得人家吧。
果然,回来不久就收到了他的信。一大堆客气感谢的话,暗示说正在和一个同班女同学交往。
我回信给他祝福,从此再没有联系。
听说毕业后俩人分到了一家郊区中学,很快有了女儿,过得很平淡幸福。
孝芬,你们不是一路人。你胆大撑破天,敢想敢干的阵势,那个阿常跟不上;就是走到一起也不合拍。
凡事自有天意吧。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今晚因为高考话题给扒拉出来了。往事如烟,不提也罢。
仨闺蜜干杯;保姆端上来新出炉的迷你点心,几碟生果。
话题就一下子转到暑假旅游上去了。
开车走在霓虹闪烁的返家路上,心里嘀咕:一个跨国公司的董事长,身家了得的孝芬,原来有这么一段纯情又绝情的初恋啊。
那个错过了孝芬的阿常,在日复一日的单调重复中,在柴米油盐的庸常里,是否会偶然向着夜空仰望?想起那个仲夏夜的月亮,那片紫叶李,想起他信誓旦旦要娶的姑娘,是否想问问,此时此刻她在何方?
P.S.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