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年(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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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私奔


连续好几天,老鸹啄一早就被她娘带到我家来,说是要窝窝性子,学做针线。她娘一走,老鸹啄就把手里的鞋样子、绣花针一类的东西丢了,还跟我娘说:‘’表嫂,你别费心了。临上轿才扎耳眼,这些东西我学不会。‘’

等老鸹哚走了,我问二姐老鸹哚学针线干啥用,二姐说,老鸹啄要嫁人了,给建设换亲。

我说:‘’将来你给我换亲行不行?‘’

二姐和娘一起来追打我。我自然是开玩笑的,我们这里换亲的,不是傻子就是残废。

建设,是老鸹哚二哥,先天有点傻,见人就傻笑,一天到晚,在村子里晃来晃去,嘴角口水湿漉漉的不干。这样的一个人,也要娶媳妇了。

老鸹啄这桩媒是花媒婆作成的,听说已经来相过亲了,男方家里已经下了聘礼,两家定了日子,就在在下月初。

老鸹啄要嫁的男人有三十岁了,姓范,就在离大河湾不到十里地的范圩子,听说有羊角风。那男人的小妹妹也十八岁了,要嫁过来给老鸹哚当嫂子。

老坏腿照惯例专门请了花媒婆一桌喜酒。从顺弟爹死后,花媒婆是第一次回来。

可是,快到出嫁的日子了,老鸹啄突然跟豆秧子跑了!

老坏腿带了好多人翻了榆钱儿的家,临走,还打碎了榆钱儿家的水缸。榆钱儿娘在家哭天抹泪的,嘴里还骂:“这个挨千刀的,咋不给车撞死!”结巴驴心疼水缸,站在家里骂一阵子,又照常去赶牛耕地,牛鞭照样甩得“啪啪”响。

花媒婆站在老鸹哚家门口,又蹦又跳,说一阵理,撒一阵泼。

三叔端着碗,在门口喝稀饭,跟奶奶说:“大娘,我看,这泼货这回又要卖自己了,不知道范圩子那个羊角风 ,嫌不嫌她老。”

花媒婆做媒为业,见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少叫她花媒婆,都忘了她真名叫什么了。有几次做媒不成,又花了人家的钱,最后,把两个女儿顺弟和来弟都搭进去了。还有一次,串通别的媒人去骗人,自己顶着红布当新娘,本想拜堂之后趁乱逃走,哪知男家看得紧,结果把自己赔进去了,当了一个月新娘子,才跑出来。

顺弟爹活着的时候,就管不了,现在,更没人管了。这次,花媒婆为了老鸹啄的亲事忙前忙后的,原本计划能有赚头,不想又砸了,人找不回来,男方的钱可不能白花,花媒婆怎能不着急上火呢?搞不好真要把自己赔进去,村子里可不止三叔一个人这么想的。

“这两个丢人现眼的,抓到往死里打。”老坏腿经不起花媒婆闹腾,气呼呼的从家里出来,在榆钱儿家门口来回转着,吆喝着,嘴里骂骂咧咧的。榆钱儿家关着门,整天不开。

豆秧子和老鸹啄没多久就给捉回来了。听说他们是爬火车时被抓住送回县里的,大队派民兵把他俩带回来。有些在河塘里干活的人,从渡口跟着看到村里。

结巴驴骂着难听的话,关上院门不给豆秧子进家。听说老鸹啄挨了老坏腿好一顿打。打归打,闺女做出了丑事,还得有个说法。

最后,老坏腿拖着流脓的腿,去央求长庆叔出面说合:只要结巴驴同意出彩礼给他家傻子说亲,他就同意豆秧子和老鸹啄的亲事。

豆秧子跪在院子里也求他爹同意,让他娶了老鸹啄,说他就喜欢老鸹啄。

听立春说,任他爹怎么劝说,任豆秧子怎么哀求,结巴驴就是只要人,不出钱,还说看谁最后能犟过谁。

豆秧子又去求老坏腿,老坏腿说:“不答应条件,就别提亲事,养大闺女哪有白送人呢?”

豆秧子回到家,发了疯似的,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砸在院子里。

结巴驴心疼那些家什,抄起一根粗棍,要打榆钱儿,嘴里还不停咒骂:“小——狗日的,你---惹、惹下-----这么多事,还、还有----理了?先——把你弄死——再说。”

豆秧子也不示弱,拿着一把铁锹跟他爹对阵,也骂:“老东西,你凭什么当我爹?你死了我要给你戴孝帽子摔丧盆子,我就不是人养的,你信不信?!”

那一阵子,榆钱儿娘见天哭天抹地的,咒豆秧子一阵儿,骂老鸹哚一阵儿。但是,结巴驴不答应出彩礼钱,她也就只能这样咒骂咒骂解解气了。

坏腿等不来结巴驴的彩礼,心气不顺,就跑到了大队里,说豆秧子私自拐跑了他家闺女,他不能就这样算了。

大队里派民兵来把豆秧子带去问话。民兵营长问豆秧子,两个人办了事没有,豆秧子就说办了怎样?民兵营长说你没经过人家父母同意就办了人家女儿,你说会怎样。

豆秧子不服,说是双方自愿。民兵营长见他竟然敢顶嘴,立马狠抽了他一个嘴巴,亲自带着手下的民兵把豆秧子送到公社里。

到了公社里,正赶上运动,说豆秧子这是拐骗和强奸妇女,是大罪,要把豆秧子送去县里。

豆秧子这时知道怕了,就说是老鸹哚求他带她跑的,他也没强奸她,他俩啥事也没有。可公社里的民兵这时候只想抓个典型,你自愿送上门哪有放你走的?再说,历来强奸通奸,都是男人拐带女人的,哪有女的拐走男人的?何况女方家里已经上告了。

结巴驴这下急了,托长庆叔去找老坏腿,老坏腿把原来要的彩礼又加了一倍,结巴驴咬咬牙也答应了。

三叔说:“我看结巴驴不像是属驴的,到像是属狗的,不吃粮食净吃屎!”

可是最后,结巴驴连屎都没吃上。原因是花媒婆回来了,替老鸹啄的婆家来要人,说婆家人不嫌,这回要赶紧定日子结婚。老坏腿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事:既嫁了丢人的闺女,又娶了现成的媳妇!

援朝爹,——是老鸹哚的姑父,也不赞成大舅子和结巴驴这种拉屎都舍不得擦腚的人做亲家。援朝娘更骂豆秧子不是好东西,害他们这种革命英雄家庭也跟着丢人现眼。

老鸹啄最后还是嫁到范圩子去了。出门子那天,老鸹啄哭得惊天动地的。我们这里的风俗是闺女出嫁上轿时要哭别父母长辈,以示不忍离别,但没有谁哭得像老鸹啄一样伤心,到像是出殡似的。

建设也被打扮干干净净的,当了半天新郎。新媳妇从村口就下了车,大家都看到了,都夸水灵灵的。

老鸹哚的大哥也从煤矿回来了,援朝爹和娘也都来喝喜酒。

可是,新媳妇还没等到三天回门就跑不见了。建设他哥带了十几个人跑到范圩子要人,说新媳妇不回来,就把妹妹带回去。

老鸹啄啐了他哥一顿,说:“谁是你妹妹?我没有哥也没有爹也没有娘家,一辈子都不会再回的。”

坏腿白白折了闺女,去找花媒婆,花媒婆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三叔在家又咬着牙骂花媒婆:“这个狗日的娘们儿,可一点好事也不做。老的死了,也不想想替小的活着的积点德。”

豆秧子还是被送到县里去了。送豆秧子去县里那天,村里很多人一路跟着到渡口。豆秧子手被铐着,上了船,回头对着看景的人骂:“你们等着,等老子回来,抄了你们的家!”押送他的民兵用枪托子使劲捣他。

麻子大叔破天荒一句话没说,把船撑过去了。

坏腿一家都没有出来。结巴驴拿着牛鞭,在坏腿家门口转,想骂人,却口吃得一句也骂不出来,只是使劲甩着牛鞭。

豆秧子最后以强奸罪被判了三年,送到洪泽湖劳教去了。三婶跟我娘说:“结巴驴就是再孬种,老坏腿这次也不该。”娘说:“谁说不是呢!,这不是坑人吗?”

三叔跟奶奶说:“老坏腿和结巴驴合演了一出《三气周瑜》,赔了夫人又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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