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子
——冰封(李树平原创作品)
第十四章
砰砰砰……砰砰砰……
一天中午,张洪英系着围腰,正在水缸旁洗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像霸王击鼓一样沉重和有力。张洪英以为周有清回来,她心中怒气未消,装作没听见。
罗凤珍,赶紧去开门。
一个面色黝黑,身体结实的汉子,快步走了进来,步子里带着焦急,身上沾满黑色污渍,一看就知道是周有清的工友,从矿山上来的。他站在院子里喊道:
“嫂子!出事了!今早矿井漏水!出现塌方!老周也被困在里面!快!快!快和我去一趟矿山!”
张洪英手里拿着一个盘正在擦拭,听到声音,吓得盘子都滑落下去,“啪”的一声掉到水里,水滴溅得到处都是。
“妈!看着家!我去一趟矿上!”
张洪英顾不上多问,丢下手里的活,就跟着窜出门去,两人骑上周有清的自行车,向矿山飞奔。
矿井前面停着几辆救护车、消防救援车和警车。井口一边的空地上有一大堆黑乎乎的泥巴,里面掺杂着些木头和木料,一片狼藉。周围拉着警戒线,线外人员躁动,神色紧张,有相关部门领导、有村干部、还有很多工人。线旁几个警察在维持着秩序。线内医护人员和救援队跑出跑进,步伐紧张。
张洪英一边用手拨开两边的人挤上前去,一边神情激动地哭喊道:
“有清!有清!我家有清怎么样了啊?”
人还没有挤进去,声音先挤进去了。厂长赵永昌急忙从人群中站出来,安抚张洪英道:
“周家大妹子,你先不要激动。我们正在组织救援人员进行全力抢救,生命通道已经打通,放心吧,他们都会没事的……”
说话间,被困人员都躺在担架上被救员队从井里接二连三的抬出来,六人已经昏迷,两人还有意识。医护人员马上进行现场救护,了解伤情。大伙手都攥得紧紧地,手心里都冒着汗,在心里默默地为他们祈祷、加油、打气!据清醒的两人回忆,原来矿内先是大量漏水,漏水造成井内倒塌,他们撤离不及,坍塌的泥土堵住了出口被困在里面。里面缺氧把大伙憋坏了,先后昏迷了过去。周有清在前面,刚巧被掉下来的顶木打中头部,当时就流了些血但没有昏迷,后来昏了过去,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缺氧。
经现场救护、检查后,医护人员给出的结论是:周有清伤到头部,失血过多,伤势较重,但还有生命体征,暂时无生命危险,需立即送医院输血救治。其余人员虽属轻伤,但也要送去观察治疗。于是,医护人员立刻把伤患抬上救护车,启动车辆,拉响警笛,一路警灯闪烁,警报长鸣,开开足马力,全速前进。
到了医院,周有清直接被送进了急诊室,两扇门“啪”的一声,把张洪英隔在了外面。医生立即给周有清输血,检查、清洗、缝合伤口,进行救治。直到情况稍微稳定下来,急诊室的门才缓缓打开,周有清才从里面被推了出来送回病房。
他头上缠着绷带,包得像个粽。鼻子上套着氧气罩,双眼闭着,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一样,左手臂上插着滴管,滴管里的针水在滴答滴答地流动。张洪英又是担心又是着急,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哗哗”地往下流,两边脸颊上瞬间就出现两条小溪,几条凌乱的头发贴在上面。她一面用手背揩着泪水,一面向医生询问丈夫的伤情。医生交待周有清因为失血,身体虚弱,需要休息静养,要保持安静。张洪英这才停止了哭泣。
张洪英就一直守在病房里,守在周有清身旁,看小心护着、精心照顾着,一会儿用棉签在他发干的嘴唇上抹点水,一会儿给他轻轻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一会儿又跑出去喊护士换针水……眼巴巴等待着,希望他早点醒过来。
她在心里不停地责骂自己,对自己和周有清吵架后悔不已。她想:
“不幸中的万幸,有清虽伤得重,但至少没有生命危险。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会永远愧疚的。”
“有清你快点醒来,只要你醒过来,我做什么都愿意,我一定听你的话,给你生儿子……”她在心里想着,眼睛里含着急切的期盼。周有清,依然木木地躺在床上,没有回音,也没有反应,像个活死人。她坐在床前,把周有清的另一支手握在手中,贴在自己的脸上,多么希望他能感觉到自己,感觉到她就守在旁边,感觉到她那颗忐忑不安的心。
熬了一夜,张洪英觉得浑身困倦,眼皮重如千金,上眼皮和下眼皮不停打着架,她坐在凳子上,趴下半截身子,把脸贴在周有清身边,昏昏睡去……
快到正午时分,周有清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双眼缓缓睁开,逐渐清醒了过来。他看见自己鼻子上的氧气罩,看着身边熟睡的张洪英,看着空荡荡的病房,看着挂在高处的吊瓶才回想起来是怎么回事。当时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睡了很久很久一觉。此刻,他只觉得自己有气无力,头上还隐隐作痛。
周有清看着张洪英,不忍心把她叫醒,他深深的知道,这两天张洪英一定很着急、很疲惫。这时候,周大军、罗凤珍、周有清的岳父岳母刚好赶到,在护士的带领下进了病房,开门的声音,吵醒了张红英。
“哈,有清!你终于醒了,怎么不叫醒我呢?”张洪英看见周有清醒过来,高兴的问。
“你看我,我怎么就睡着了……”她一脸自责。
周有清醒过来,大家都很开心。但医院要求再住院观察几天。晚上,罗风珍和周大军以及两位亲家才安心地离开医院,返回村里。
这次事故,周有清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他觉得自己着实到了鬼门关里跑了一转,又跑回来。他领悟到,生命有时真的太脆弱,太渺小。无论什么人都无法对自己的生命进行主宰,意外就像埋在身边的“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就来,把你炸的粉身碎骨。因此,他悟出一个深刻的道理:人生短暂,岁月悠悠,一定要在有限的光景里,把自己想做的事情赶快做了,即使真的有一天生命走到尽头,也不会心留遗憾。
张洪英陪着周有清做完了检查,换过头上的药,带着他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两人走到医院前的场院中,场院一边,有一片柏枝树环绕着,中间有几张石桌和石凳,熙熙攘攘的坐着几个病人在里面聊天。那柏枝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碧绿油亮、透露着勃勃的生机。张洪英和周有清找到一张石桌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这里空气清新,令人神清气爽,确实是个休养的好地方。比那沉闷、压抑、充满药水味的病房强多了。要不是头上的伤还隐隐疼痛,周有清早已忘了自己是在住院。张洪英和他一边坐着一边说话。
“有清,你知道吗?得知你被困在矿井里面的消息,我当时就吓得六神无主……”张洪英说。
“别担心了,洪英这几天可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你看现在我不是挺好的吗?”周有清说着站起身来在张洪英面前转了一圈。
“别吓折腾,都伤成这样了还作什么作!”张洪英骂道。
她接着说:“有清,你可知道,我看到你们从井里被抬出来那一刻,我的心都凉了一半,甚至快绝望了。想不到你们都死里逃生,福大命大,真是老天保佑!”张洪英边说边合上双手,撮了个伊,虔诚拜了拜。
周有清呵呵地笑着,说道:“的确,福大命大!当时可险了,一根顶木直接就砸到我头上,血就流出来,滴滴淌淌的,我以为我死定了。不过现在好了,想想真够幸运的!”
“嗯嗯嗯!”张洪英点点头。
“洪英,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回去咱们再生一个孩子吧!我想这次肯定是个儿子……”
“现在还想着这些,就没有个正经样儿,还是先安心养伤吧!”
……
出院后,周有清就呆在家里养伤,有时候接送孩子上学放学;有时候在村里转悠,走家串户,串门儿;有时候,窝在家里休息、睡大觉。日子过得悠哉悠哉。
直到“永昌煤炭厂”安全整顿完毕,恢复生产,才回矿山去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