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

这一刻，思绪回到了小时候的家乡。

大娘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母亲生了我们姐妹五个，重男轻女的爷爷奶奶对大娘特别偏爱，三个儿子都不用大娘受累，他们给养，对母亲及其不好，对我们姐妹更是没有照顾一分钟。爷爷的晚年却是母亲回老家尽心照料的。

爷爷奶奶总是跟爸爸要钱来贴补大娘家，所以母亲和大娘的关系很微妙，虽然不吵架，但是都心存芥蒂，大娘每天都打扮地花枝招展地在母亲面前晃，优越感都表现在脸上

两家的孩子也互不来往，唯有大我6岁的堂姐不管大人恩怨，照样带我们玩，也跟母亲聊天。小时候需要自己去提水，堂哥们看着弱小的我们都熟视无睹，不肯帮忙。堂姐每次看见，都要帮我们提回家，有时候看见我们家里水缸没有水，就会主动去提水。对我们也很温和，经常带我们玩。大姐因为大我7岁，在外地上学，所以小时候很少有大姐的印象。

堂姐就代替了大姐的职责，夏天带我去割草，去摘桑葚，秋天去捕蚱蜢。那时候她经常骑自行车带着我，小小的我觉的特别安全。小时候我头发很长，长长的辫子，堂姐有空就给我梳头。

堂姐有一颗长不大的心，对我们家的猪也特别照料，时常来喂两个猪仔。后来两个小猪仔因为误吃了什么死了，堂姐抱着两只小猪哭成了泪人，比我和两个妹妹哭的还伤心。

堂姐特别羞涩，总是跟着大爷去干活，不言不语，由于过于羞涩，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堂姐由于要退学，老师来做工作，个子很高的她头深深地低下来，脸通红，双手使劲揪着衣角。我远远地看着她，为她退学惋惜。

就这样过了几年，有人去大娘家提亲，堂姐害羞地躲在我们家整整一天没有回家，让我去看看那个男的走了没有，确定他走了才敢回到自己家 。以后每次这个男的去大娘家，都是大爷陪着聊天，堂姐就躲我们家，母亲说这样哪儿行，不沟通就不会了解。我想我随了堂姐，小时候极其害羞，舅舅来家里，我会一天躲出去，就是因为害怕开口，现在看来可能是社交恐惧症。

但是我知道堂姐是很满意这个未婚夫的，有一次我见她和闺蜜聊天，闺蜜一提那个男的堂姐就羞红了脸低着头，脸上却挂满了幸福

我去外地上学后，每次回家，堂姐都过来嘘寒问暖。1988年堂姐结婚了，很少回家，上高中的我没有见证她的结婚。

结婚后从来没有离开父母的堂姐特别想家，可是老家好像有什么忌讳，反正就是新娘子在一定的时间不能回娘家，她只能在集市上和家人匆匆见面，当然这些都是听大人说的。1988年的秋天，我休学在家，母亲怕我总是懒在家里，让我跟朋友去地里挖一种芦苇的根，回家可以腌咸菜吃。堂姐也去了，看我不会挖，就帮我挖了很多，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堂姐一起干活，彼此没有多少交流，都闷头干活。

婚后的堂姐，烫了发，胖了一些，眼神里面确越来越缺少光泽。1989年夏天，周六当我回到家，母亲却告诉我一个不能相信的噩耗，堂姐自杀已经过世了。我无法相信善良美丽的堂姐就这样离开了我们，躲在一边偷偷哭泣。恶毒的堂嫂提起来咯咯地笑，说傻死了，要死在婆家死，回娘家死算什么，我第一次知道人心竟然有这么恶毒的(这里提一下，堂嫂是五年级欺负我和同学的那个叫小六六的亲姐)。

那个周末我骑车返校途中，泪水止不住地流，恍惚中被车撞到了沟里，很久走路不利索，现在脚面上还有长长的疤。回到学校，我无心上课，每天都在哭泣，请假在宿舍整整躺了一周。感谢当年同学们对我无微不至地照顾，给我打饭，陪着我。

失去堂姐的悲痛久久不能平复。堂姐走后，母亲再也没有羡慕过大娘，每次提起来都是伤心落泪，心疼堂姐。堂姐自杀当天，写了遗书，让大家不要怪罪她的丈夫和婆家，是她自己不想活了，信上沾满了泪水。

据说堂姐死后三个月，她丈夫又新婚了，新娘子已经认识了很久，我想这个才是堂姐自杀的真正原因。

我一直想象堂姐那天得多么绝望，才下定决心喝那么多农药。那天让堂姐下定决心自杀的原因，是堂姐在婆家不开心，想回娘家散心，二堂嫂在地里骂正在给庄稼洒农药的堂姐不该回娘家蹭吃蹭喝。我想不是所有的农村人都是质朴的。

堂姐当年24岁，从此阴阳两隔，我经常想如果堂姐健在，她的孩子应该几岁了，她一定会是个好母亲。

堂姐的错误就在于她有一颗过于纯净的心，人世的一些肮脏的东西成了压垮她的稻草。她无能为力，只能远离尘世的喧嚣，可是也远离了人世的美好

闭上眼，仿佛又看见高高的堂姐，站在老家屋檐下，手扶着那颗树，抿着嘴，细声细雨地跟我说话

在这个夜晚，我潸然泪下，枕边人呼噜声此起彼伏，我想怀念亲人的时候我们永远是孤独的，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就跟当年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我总是那么忧伤

堂姐，下辈子我要和你同岁，变成你的闺蜜，你可以对我敞开心扉，好好地活着，一直白了头，在太阳底下照看你的孙儿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