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除文理分科不会提高国民素质

转载自：徐晋如博客http://blog.sina.com.cn/xujinru

    近日教育部就高中阶段文理分科等问题征求人民意见，此事甚至惊动了向来不关心时政的广州教授。一位教授认为，应该从初一就开始文理分科，这样，他就不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在他永远不会作出贡献的数理化学科之上，而可以像民国的学者那样，专精文史。而我从自身的经历出发，倾向于文理不分科，高考考九门。回想我的高中阶段，除了语文永远是年级第一，各项课程的成绩都很平均，每一门都很好，但每一门又都不是最好。如果还像高一那样考九门，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全校第一，但文理一分科，我的成绩立即就滑到全班第二，并且一直保持到高三结束。尽管我后来考上清华，那两年的屈辱让我很长时间都无法快乐。但无论是这位教授还是我本人，都只是个案，不代表整体。按照英国功利主义思想家边沁的理论，一种政策要为大多数人谋求利益。我以为，这次由教育部推进的改革，也必须依照此原则。同时，亦应注意，任何一种传统形成之后，它的变革都应持慎重的态度，文理分科实行这么多年，不可能说改就改，必须经充分的试验。设若高中文理不分科，大学各科系如何招到自己想要的人才？文理不分科，就一定能促进国民素质的提高吗？这些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慎。

文理不分科，首先面临的挑战是大学各科系的招生目标。从2000年高考扩招开始，中国用了几年的时间走完西方国家要几十年、上百年甚至几百年才走完的高等教育由精英化向大众化转型的道路，其中功罪，有识之士谈得很多，此文不再讨论。不过，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是，扩招以后，大学教育的质量在下降，而大学教育的内容却未有根本变化。要知针对全民的高等教育，与针对精英的高等教育，在理念上绝不应混同。前者应注重对学生的人格培养，应当是一种通识教育、素质教育，而后者则是一种专精的教育。如果这一个假设可以成立，那么问题就简单了，大学应当尽量淡化系所的概念，不但高中阶段不应文理分科，大学一年级，也不应分系所。在大学一年级，应该把中国文化、国文阅读和写作、高等数学、科学前沿等课程作为必修，而各系所，应该在这一年中开设选修课，以便把学生“骗”到自己那儿来。这种教育方法，老清华实行过，我国著名的物理学家钱伟长先生，因为家族的缘故（他的伯父是国学大师钱穆先生——是真正的国学大师，不是南怀瑾、文怀沙那样的伪大师），文史方面有专长，而数学物理一塌糊涂，后来因为想造炸弹打日本，于是就提出转系。他后来成功由中文系转物理系，如果没有老清华的这一套通识教育的体制，我们会多一个文史专家，但少一位物理学家。

通识教育在注重培养“通人”的前提下，亦应为偏才留有空间。当年，吴晗报考北大，数学和英语都是零分，但国文和历史特好，北大没要他，清华要了。钱锺书考清华，数学考了十五分，因为国文英文超牛，也被清华录取。我以为，去年炒得很热的各校自主招生，如果能在高考结束后进行，侧重录遗——录那些偏科但在某方面确有天才的学生，会更顾及公正的原则。不过，在目前的中国，我对此抱悲观态度。从前北大文史哲实验班，一个非常垃圾的女学生，就是因为高中花钱出了一本新诗集，被保送上北大，结果很多课不及格。一个写国诗的小孩，想靠书商为他运作的一本诗集敲开清华中文系的大门，幸好清华的老师事先征求我的意见，才没有录取。在民国时期，我们对偏才有客观的标准，而在今天，基本上没有这样的客观标准。所以就理想状态说，重通才，亦不废偏才，但在现实中，我还是支持通才为先。

文理不分科，还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问题：文理不分科了，国民素质就能提高吗？我的答案是否定的。就目前中学阶段的课程来看，我们的理科课程只重视解题能力，并不关心学生是否能获得科学素养。数学是思维的体操，物理学能让你感受自然法则之美，化学的魅力在于通过实验创造物质，生物学让你认清人遗传与变异的秘密，这些都应以学术的研究的方式去学习，而不是仅仅学会解题。而文科教育更是惨不忍睹。我所接触到的所有在文史哲方面有专长的朋友，以及我自己，我们的全部知识都不是来自课堂，而来自大量的课外阅读。我们的历史课本观点陈旧，语文课本意识形态味太浓，政治？我们需要的是哲学课程而不是政治课。如果不在教材和教学内容上做根本变革，文理分不分科，都无助于国民素质的提高。新浪推了一位八十二岁的老前辈的博客，他是坚决反对文理分科的，并拿我和他的共同母校老清华说事，但我总觉得老先生很天真。

中国教育的根本变革，不是做文理分科存废这样的表面文章，而是要彻底扭转教育的理念。不能“大学我看还是要办的，但首先是理工科大学”，以这种苏联式的实用主义指导教育，就永远不能培养出有通识之才的人来。教育的目的不是培养螺丝钉，不是培养工具，不能用“有用”与否衡量教育的价值。教育的目的，“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在培养有独立思想、自由精神的人。只有在教育部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之时，中国的教育改革才可能成功。我们民族也才真正能有核心竞争力，而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开除球籍。不信？看看老清华，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成为世界一流大学，而今天每年教育部给清华多少个亿，也砸不出一个世界排名靠前的清华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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