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洁阿姨的无声课堂

“夏秋”两位阿姨是我们实验楼的保洁人员，也是我人生课堂的老师。

自搬到天文台后，五楼实验室成了我新的栖息之地。在这里与仪器、电脑和代码为伴，当然还有我不曾舍弃的诗书。天文台东部是我们的实验室，西部是本科生的教学楼，因此公共场所常是鱼龙混杂，没那般清静。

我们楼层由“夏秋”两位阿姨负责，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她们叫什么，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给她们取了一个代称。我想秋阿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可亲的美女，纵然现在岁月爬上了她的容颜，但依旧未曾掩住昔日的姣好，她的五官棱角较为分明，细细的嘴唇枣似的眼，鼻子直挺如走峰，有着些许金秋凌厉的风格，故而我称其为秋阿姨。夏阿姨看起来比秋阿姨年长，她的五官给你感觉和秋阿姨相反，厚嘴唇大眼睛，耳垂清晰可见，更像是辽远的夏天。

每次路过阿姨们的休息室，我都会自然地和她们打招呼，慢慢地彼此相熟如老友。你总是可以看到她们忙碌的身影，楼道里人来人往，除了我之外，很少有人关注她们的工作，因此她们跟我有着一种特别的亲近。

那一天，我照常在楼道打水，正准备回实验室时，夏阿姨忽然让我留步，说有个事跟我商量一下。我微笑着放下水瓶，见她满脸的不好意思，以为有事相求。

“不知道咱们实验室有没有谁抽烟？”阿姨语带歉意。

“没有呀，怎么了？”我有点好奇，“我们这些研究生都没有抽烟的习惯。”

“不知道是谁在厕所抽烟，烟头老是扔在小便池里，清理起来特别麻烦。”阿姨的脸上都是疑惑，“咱们的学生素质这么高，肯定不会做这种事，应该是在这装修的工人抽的。”

“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本科生，这个事情可以反映一下”

“我想贴个条子，提醒大家不要随便扔烟头，但不知道合不合适。”她顿了顿说，“在咱们这样的大学里，还贴这样的条子实在有失大学的面子，感觉影响不好。”

“没关系，您贴吧，这也是善意的提醒大家，没事的！确实有的人平时就不注重公共秩序。”

我原来还想问要不要帮她用打印机打个条子，我担心她没有这个条件，而且也不知道怎么打这种提示语。这时，夏阿姨小心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小纸条，原来她自己用笔写了一份了。阿姨心倒是很细，这倒也不失为一种方式好的方式。打开条子之前我想，阿姨的字肯定是小学生字体，这样的条子贴在厕所墙上确实显着不太正规，是不是应该去帮阿姨打个制式的标语呢，我思考着。打开字条的那一刻，我的心灵受到了一次洗礼，短短的几个字，苍劲有力，格局远大，错落有致，整体协调，字迹饱满，令人折服。这样的字体，在这座大学里，我也找不出几个学生的字能及其万一的。那一瞬间，崇敬之心，羞愧之心，都在我的心里，翻搅。切身反思，那时的自己虽然也诚心，但脑子里不自觉地自以为在文明程度上站在了他们这些劳动群体之上。看来我的诚意功夫还是不及格，心灵之尘埃太多，让我戴着有色眼镜，我的那些杞人忧天的“担心”实在可笑。

清洁工

“天呐，阿姨，您的字实在太美了！我们都写不出来这么棒的字体。”我由心的发出感叹。

“我以前在小学当过老师。”阿姨谦虚地微笑着，我的崇敬之情溢满心头。

最终阿姨还是没有在厕所贴便条，她们这般为公众着想，辛苦自己，也不愿损坏一座大学的形象。

隔天晚上，见三五个本科生在厕所抽大烟，口无遮拦地闲聊。我站在那，思想斗争半天，想起了夏秋两位阿姨，终于下决心提醒他们，注意自己的公共秩序和公众道德。我告诉他们不要乱扔烟头，尤其是别扔到小便池里，清洁人员清扫不容易。见我是高年级，他们一脸诚恳地答应着，年轻的脸庞很青涩，这诚恳的表情给了我一丝安慰。当我再去厕所时，看到满地烟头和烟灰，一片狼藉，小便池里烟头三三两两，这种结果无疑打了我一个耳光，我为自己刚才的客气感到光火。

第二天阿姨叹息，说搞得到处都是，很难打扫，厕所也不冲。那时候我突然发现，在这些劳动人民面前，我们的许多不自检行为，实在是精神的矮子。

我想品德不同于道德，品德是发自于我们内在的一种本心，是人内在的一种素养，而道德，是公众价值评判的缰绳。品德是由内而外的，道德是外在的藩篱。有品德的人，要有最基本的公德心，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们应该先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从里到外，从物质到精神。把自己收拾干净，不是说收拾的时候把垃圾堆积给别人，方便自己，给他人造成不便。何为“品”，三口为众。将品德两个字拆开去看，就是要对众人展示我们的一心，一心就是对所有阶层的人都保持一样的态度一样的诚意。德字十目一心，《大学》里面说：“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这就是我们的一心。有品德的人最基本的是要能够尊重所有的人，无论他的社会地位个人职业等等，尤其是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毕业后不久，听师弟晓波说，两位阿姨打听那个每天会在楼道朗读诗书的男孩去哪了，她们很久没见到我，想念我了。晓波回答她们道：“他已经毕业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所以不在那边了。”我听后不禁觉着了晓波的可爱，也心生感动。人与人之间，隔着时空万万千，能剩下什么，不就是真情嘛。想那时，炎炎酷暑，阿姨们还热心地带来家里手种的梨子跟我们分享，当时只道是寻常，而今回味，却处处是人家真情的味道。

想念我的两位老阿姨，想念她们带给我的人生课堂，想念她们的梨。

（原题为《想念我的两位心灵清洁工朋友》）

文 | 一枕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