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4章 天堂变地府 连载09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4章

天堂变地府

连载09

王湘萍在屋里,看见她站在门口,赶紧过来开门。

两个孤单的女人,一个是失去独生儿子,一个是失去未婚夫,相见抱头痛哭。

一年零八个月前,她俩在此第一次正式以未来婆媳身份相见,那时,她们共同所爱的人,就在身旁。如今,他,一去不复返。

两个女人,在门口哭好一阵子。

“宝惠,只顾跟着你哭,忘了你一路担惊辛苦,快进屋吧。”王湘萍说。

昨天,王湘萍接到颜宝惠要来的电报,就开始忙活,收拾房间。

她帮颜宝惠把行李搬到房间,让宝惠先洗热水澡,她去烧饭。

颜宝惠吃完饭,王湘萍给她倒杯茶,两人坐在沙发上说话。

王湘萍把儿子让她把一万多抚恤金的一半给未婚妻并认之为女儿,让其与母亲同住直到出嫁的遗言都告诉了颜宝惠。

听了王湘萍的话,颜宝惠不住流泪。

徐永道待她很好,让她体会到被爱的甜美,但她没想到,他还留下这样的遗愿。

现在,她后悔没在他出征前完婚,没让他享受幸福婚姻,没给他留下遗腹子。

颜宝惠流着泪对湘萍说:“妈,永道不在了,我还在。我本孤儿,以后,你就是我母亲,我照顾你到老。”

王湘萍忍不住,大声哭泣。她本是坚强的女人,不愿在尚未成婚就失去未婚夫的颜宝惠面前流露悲哀,她理解失去丈夫的滋味,不想让儿子的未婚妻承受太多痛苦,但宝惠的话触及到她的内心。

“妈,抚恤金你留着,我可以工作养活自己。” 颜宝惠对王湘萍说。

“这是永道的遗愿,我要按他的意思办。”王湘萍说。

“妈,你留着。我收入不低,订婚时你给的银元还没动。”颜宝惠说。

“我可以先替你保管,你出嫁时做嫁妆。”王湘萍说。

“妈,我不想出嫁。谁能像永道一样待我呢?”颜宝惠说。

“你还年轻,尚未成亲,怎说这样的话?”王湘萍说。

“妈,开战以来,我见过很多带孩子的年轻寡妇。战争还在继续,我不想当寡妇,我经不起再一次失去丈夫。我想过了,不结婚好。”颜宝惠说。

“宝惠,别说伤心话了,先睡吧,明天不必早起。我今晚去医院替人值夜班,明天上午十点回家,厨房有吐司面包,咸蛋,腌菜干,煮好的米粥,吃的时候再热一下,给你当早点。”王湘萍说。

几天后,颜宝惠在王湘萍的关照下,体力恢复,气色见好,她就想尽快在法租界找份工作。

眼下工作并不好找,上海及周边沦陷后,租界涌入大量难民,其中不乏留学归国有洋文凭懂几门外语的人。

她不愿再去医院工作,怕看见伤兵,勾起在杭州的广爱医院工作时地狱般的记忆。

王湘萍听说,英国人经营的英怡大药房股份有限公司,急需一名负责协调欧洲和北美药品和化学品进口业务,懂英法文的中国药剂师担任药品和化学品进口部经理,就托人打听求职的事。

有位教友认识英怡大药房总经理沈源涛,就推荐了颜宝惠。

颜宝惠接到口信,就到英怡大药房办公室面谈。

总经理沈源涛看了她的美国文凭和史密斯院长给她写的英文推荐信,用中英文和她谈了药品和海关的专业知识,给她一份法文药品说明书,一篇法文文章,让她立刻书面翻译成中文,她很快翻译完毕。

沈源涛对她的资质很满意,只说:“颜小姐若能懂些日语就更好,也许将来要从日本进口一些药品。”

他让她下礼拜一来上班。

颜宝惠刚走出英怡大药房,就遇见从杭州来上海的火车上坐在她对面的那位日军大佐,药学博士山口善吾。

她顿时感到惊恐,日军军服也令她恶心恐怖,使她想到日军在杭州的暴行。

山口用英语和她打招呼,颜宝惠礼貌回应。

  “上次忘记问女士尊姓大名,可否告知?”山口说。

她不愿告诉他,但也不想因拒绝而激怒他,心里祷告:“主啊,求你帮助我,对付日本人。”

就在这时,刚和她面谈的沈源涛走来,说:“颜小姐,如果你愿意,明天上午八点可来上班,不必等到下礼拜一。”

“好的,谢谢沈总经理。”她说。

山口会一点儿中文,他听懂沈培源说“颜小姐”“明天上班”,就用英文说:“颜小姐在这里工作,颜小姐和我是同行?”

沈源涛走过来,与山口搭话。他发现这日本人在纠缠颜宝惠,想帮她逃脱,就用英语问山口:“您是药剂师?”

“我是东京帝国大学医学院的药学博士,在东京陆军卫生材料本厂任职,来上海考察。”山口说。

“幸会。”沈源涛说,一边与山口搭话,一边示意颜宝惠赶紧走。

她趁山口往英怡大药房看时,飞快走到街头拐角,坐人力车回家,把刚才遭遇火车上那个日军军官的事告诉王湘萍。

王湘萍托人,向英怡大药房总经理沈源涛说明缘由,让宝惠过一个礼拜再去上班,躲避那个日本军官。她对宝惠说:“山口既是从东京来上海考察的,估计不会久留。这些天你在家别出去,免得碰上他。”

 颜宝惠在家待的几天,每日照例晨祷,又重读一遍但以理书。

从沦陷的杭州,来到上海法租界,一路经过之处,都是沦陷区,使她对但以理书有新感悟。

但以理书四章十七节说:“至高者在人的国中掌权。”

但以理说这话,乃是出于信心。他从狮子坑中被拉出来时,身上毫无伤损,因为他全然依靠神,毫不疑惑信靠神。

重读但以理书,带给她及时的安慰。那拯救但以理,使他毫无伤损出狮子坑的神,也能救她脱离虎口。她不是安然逃出杭州日军沦陷区吗?可是,刚到上海法租界,就遇见火车上那日本军官纠缠,吓得她不敢上班,也不敢出门。

她开始清理纷乱的思绪,想让自己恢复常态。

她想到自己因认识徐永道而经历甜美爱情,刚体会爱的滋味,就失去爱人,美梦成空,目睹战争使人尊严尽失,鲜活生命转眼就变成需要被清理的垃圾。她曾几度绝望,几度想到自杀,尽管她告诫自己:“不要预支明日愁苦,要预支上帝应许的祝福。”可是,忧愁恐惧的念头还是时常冒出。

重读但以理书,让她看到有办法战胜忧愁恐惧的灵。

但以理的内心强大,来自他一日三次双膝跪在神面前祷告,把危险愁烦交给在人的国中掌权的至高者。

“颜宝惠,你也试试看,学但以理的办法度过难关。”她对自己说。

躲避山口这些天,她平生第一次,连续几日,每天三次,双膝跪下,向神祷告。

她知道,神让人先为别人祷告,为敌人祷告。

她可以为伤兵祷告,为难民祷告,为中国祷告,但她实在不愿为敌人--日本人祷告。

她祷告时,心中掠过在车站见过的那位刚结婚就成寡妇的日本女军医小野洋子单薄柔弱的影子。

“洋子和我一样,也是可怜的女人。”她心想。

颜宝惠平生很少像现在这些天一样,既不上学,也不工作,只在家读经祷告。

祷告时,她想起不久前在火车站,因会说几句日语而躲避大麻烦,就有了学日语的念头,但她从心里实在厌恶像是把中文字切开的日文字。日文,让她想起日军,想起死在日军炮火中的父母和未婚夫。旋即又打消学日语的念头。

然而,一连几天,学日语的念头萦绕着她,催促着她,她想:“我实在是讨厌日语,但这念头若是出于主,我就学,权且把日语当游戏玩。”

忽然,她想起来,沈源涛说过,英怡大药房将来可能进口日本药品的事,懂些日语对工作有利。她转念又想,或许会日语,抗日用得上。

王湘萍告诉她,离家不远有一间国际日语学校,老师是会讲英文或法文的日本人,几位日本老师都在欧美留过学。

这所国际日语学校的教程,不同于中国沦陷区使用的带奴化倾向的中小学日语教科书,国际学校是为上海租界国际人士开办的业余日语学校,只在周末和晚间上课。

颜宝惠读高中时,就学会凡事先祷告,然后再行动。

她把学日语的事放在祷告中,祷告几天后,心中有平安,就决定去国际日语学校报名,读晚间课程,学费并不贵。

 过了一周,王湘萍得知,山口没再去英怡大药房找宝惠,估计他已离开上海,就让宝惠去上班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4章 天堂变地府 连载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