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天鸿煤业公司的联合执法检查进行得异常顺利,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
早上还没到上班时间,张林成就分别给王正华和张连松打了电话,约他们八点三十分准时到县政府集合。
安监局是由原煤炭局、安监局合并后新成立的,局长张连松带着人开着两辆车不到约定时间就到了。
楼下,张林成、张连松一边抽着烟一边闲聊。
“连松,你是行家,说实话,以前去煤矿检查时,他们那问题多不多?”张林成问道。
“张县长,生产企业存在安全隐患是必然的,尤其是煤矿,高危行业,有的时候甚至是防不胜防,天鸿煤业公司也一样,每次检查都是问题一大堆,我现在是天天祈祷啊,盼着可别出事儿,出事儿就是大事儿,小不了。”张连松面露愁容。
“没处罚过吗?责令整改,勤盯着点呗。”
张连松回头望着县政府大楼,努努嘴,无奈地说道:“我都下过多少次罚单了,关键是不让罚啊,每次都给压下来,有啥办法呀。每次去市局开会,我都是挨批评最多的那个。这两回地陷事件,吓得我晚上一直都睡不着觉,生怕再出点啥篓子,你看看人家西河县,三个大煤矿,多少年了,一起事故都没出过,西河县安监局长老刘,那小日子过得真叫舒坦。”
张林成明白他说的意思,但不好在他面前表示什么,猛地吸了口烟,将烟屁股狠狠地弹开了,拍了拍张连松的肩膀,说道:“也真是难为你了,那你说今天咱们去是不是还会检查出很多问题?”
“不是还会,是肯定有问题,”张连松肯定地说,“每回检查我都亲自去,我是真怕出事儿啊,出了事儿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倒霉的是我,人家两手一拍,推得一干二净。”
正说着,王正华带着采矿、测量、地质等专业人员赶到了汇合点。
张连松调侃道:“老王你真是懒驴上炕屎尿多,我和张县长都等你半天了,你这架子可够大的。”
王正华刚想反驳,张林成一摆手,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也不多说什么,这次联合检查是李县长亲自部署的,大家都上点心吧,千万可别糊弄,好了,出发。”张林成转身上了车……
天鸿矿业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内,二秃子陈天龙正在安排所有办公室人员下楼迎接县里的联合检查组,而且是夹道欢迎的那种,越热烈越好。
总经理李英琦看着正坐在沙发上发号施令的陈天龙,满脸的鄙夷,说:“天龙,你这是干什么,县里这是突击检查,你搞得这么隆重,生怕人家不知道有人给咱们报信是怎么的,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陈天龙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懂什么,我就是要他们长长见识,我们天鸿煤矿上边有人罩着,不是谁想查就能查的,他妈的想搞突然袭击,好,来啊,叫他们看看什么叫做气势,什么也查不到,我要打打他李铭剑的脸。”
李英琦心里暗暗骂道,一头蠢猪,整个一个二百五。“陈天龙,我是天鸿煤业公司总经理,这儿我说了算,就是你大哥在这儿,他也会听从我的意见,你不能蛮干。”
陈天龙目光阴鸷,满脸戾气,一脸毫不在乎的样子,恶狠狠地说:“屁,他在床上听你的吧?煤矿是我们家的,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指手画脚,惹毛了我,别怪我六亲不认。”
李英琦气得蛾眉倒蹙,凤眼圆睁,丰满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这个时候能说得动他的恐怕只有他大哥陈天鸿和三弟陈天雷了,她一一拨过去,一个关机,一个没人接,气得她把电话往桌子上一摔,双手抱住香肩,头扭向窗外,一句话也不说。随他去吧,嫌命短,就可劲地折腾吧,你们哥仨早晚都得完蛋。
自打昨天夜里听到李铭剑这个名字之后,李英琦那颗早已枯萎的心又变得活泛起来,从一具行尸走肉变回了有血有肉的正常女人,她已厌倦了这种昏暗的生活,是李铭剑,让她满血复活。现在,她还倒希望检查组能发现点什么,把上上下下这些人渣一网打尽。此刻,她真希望带队检查的是李铭剑,一丝难以察觉、久违了的甜蜜的笑容在嘴角游走,却又转瞬即逝,她怕,怕李铭剑陷入漩涡。
进入矿区,车子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着,空返和满载的运煤车来往穿梭,一如往常。
转过弯道,张林成突然看见矿区办公楼门前排起了两列长长的队伍,个个面带笑容,翘首以盼。
他有点懵,这搞的是什么名堂?
下了车,张林成瞥了瞥了张连松和王正华,他俩也是一脸的茫然,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李英琦快步走过来,伸出纤纤玉手,对着张林成满脸堆笑,说道:“欢迎张县长、张局长和王局长来我们天鸿煤业公司检查指导工作,欢迎欢迎。”
身后的员工们也跟着大声地喊着欢迎,声势震天,传出了老远。
张林成愣住了,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第一感觉就是,肯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说不定是有人直接给矿山通的风报的信。像放电影一样,张林成把昨天晚上参加会议的所有人细细地筛了一遍,自己肯定不是,徐天来应该也不会,剩下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就连李铭剑都排除不了嫌疑。是一个,两个,还是所有人都是?不敢往下想,太可怕了。虽说对李铭剑有了点好感,但还是不太了解这个人,不能轻易相信,如果他只是做做样子,不敢触这个霉头,那自己岂不是被当了猴耍?
陈天龙站在总经理办公室的窗户前,手举着望远镜窥视着,看到张林成目瞪口呆的样子,露出了阴险的笑容。妈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谁想和我过不去,二爷我弄死他。
“张县长,张县长……”李英琦轻声连叫了几遍。
“啊,是李总啊,”张林成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恢复了常态,伸出大手握住李英琦伸了半天的小手,轻握一下,随即又松开了,“我说李总啊,你这仪式搞的挺隆重啊。”
“张县长大驾光临,不隆重点怎么行啊,不周之处,还请李县长海涵啊,呵呵。”
“什么周不周的,我是奉李县长之命率队来矿上进行联合检查,希望不要检查出什么大的问题才好啊,要不然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啊,啊?哈哈。”张林成话里有话地说道。
“怎么可能呢,我的县长大人,我们一直都是在守法经营啊,安全生产可不敢马虎,保证没有问题。”这种场合李英琦见得多了,说话滴水不漏,她见过的大官多得是,张林成不过是一粒小芝麻。
“希望如此吧,”张林成望着面前的欢迎队伍,戏谑地说道:“一大早上就布置这么大的气势,李总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啊,好大的气魄。”
“张县长您见笑了,我这不是显得对领导尊重吗。”李英琦陪着笑说道。
张林成故意大声说道:“我有一点不明白,才定下的事儿,怎么这么快你就知道了,李总你的消息真是灵通啊。”
李英琦手捂着嘴咯咯地笑着,却有点不自然,说道:“张县长您可真会开玩笑,我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你们县领导开会定下的事儿,我上哪里知道啊,早上我们的员工去县城办事儿,半路上看到您的车队才通知我的。”
呵呵,张林成心里冷笑,说漏嘴了吧,开会的事她都知道,看来坐实了自己的猜想,的确是有人报了信,这个人会是谁呢?
突击检查是不成了,人家做足了准备,看来这次准是白跑一趟。但张林成还是有点不甘心,心里希望着他们百密而一疏,留下个破绽被自己检查出来。
张林成不再说话,率先往矿井的方向走去。
李英琦冲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小跑着追上了张林成。
然而,张林成的希望彻底地破灭了……
张林成一行人全副武装的深入到井下四百五十米处的矿井巷道,通过绞车场,穿过回风巷道,走了近三千米到达了采煤工作面,对井下作业环境、井下通风设施运行、用电线路安全、废弃检测仪器和通讯保障等情况进行了细致的检查,全都符合规定。
张连松也感到奇怪,以往多次检查时重复发现的不符合项,此次却消失不见,只是在不起眼的位置上检查出来几项细微的问题。
毕竟,造假者也有造假者的苦衷,做的太完美,反而会露出马脚。
接着,国土资源局的专家们又对照采矿许可证上标定的可采煤层、矿井边界、开采标高等数据进行了测量。
无一所获。
大旺村地下的巷道刚出村就戛然而止,并且贴上了“禁止作业”的醒目标语。
当世间所有的事物都按照设定好了的轨迹运行时,很少会出现偏差,就好比巨轮在汪洋大海里航行,有了北斗卫星导航,是不会迷路的。
张林成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就好像是三岁的小孩儿被人抓在手心里,玩得滴流乱转。
走出矿井,张林成感觉后背黏黏的,像无数只小虫子在咬,顺手一摸,才发觉自己浑身都已经湿透了。
车队缓缓离去,车轮泛起了阵阵的黄烟。
车上,张林成问同坐一车的张连松:“老张,你怎么看?”
张连松头枕着座椅,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假。”
张林成不做声了,转头看向车外,强烈的阳光斜着射进来,晃得眼睛直发疼。
望着远去的车队,李英琦不免有些失望,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她知道,此刻陈天龙正在办公室里注视着这一切,太了解他了。转过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办公楼走去。
站在窗户后面的陈天龙放下了望远镜,朝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口,狞笑着自言自语道:“哼,李铭剑,你还不配和我斗。”
世上如果有后悔药可买的话,陈天龙也许真的会吃上一颗。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后来将自己送上断头台的,正是今天这个他瞧不上眼的李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