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一家在院子里讨论除夕夜的主食吃什么，大人们说饺子，孩子们说米饭。
下午出去散步时，在小店里买了许愿灯，老公拿了一个许愿灯，用火机引燃白蜡，风有点大 ，我帮忙拉起一个角，孩子们在一旁围着看热闹。
婆婆在接水，公公抱了一大堆柴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烟囱里冒出缕缕炊烟。
情不自禁哼唱：“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女儿问我：“妈妈，你刚才在唱什么？”
“《青花瓷》，方文山作的词，你看到厨房烟囱冒出的烟了吗？这就是“炊烟袅袅升起”的样子，高晓松说过，论作词的美感，无人能及方文山……”
一阵刺耳的来电铃声，传来婆婆很大的接电话声：“谁？现在吗？……”
婆婆解下围裙，很快地跑出去：“你二舅妈的电话，你姥爷严重了，让赶快过去。”
一行人风一般的速度向外冲，天已经黑了，脚下砖块、树枝之类的东西绊来绊去，孩子们也跟在后面跑，“妈妈，你等等我呀！”“爸爸，你怎么不等我呀？”
婆婆嫁在家门口，大舅家与我家只一条马路之隔。
冲进大舅家院子时，看到一群人已把姥爷住的房间围住，大舅妈抱着几个月大的孙女，在院子里哭泣。
外公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嘴巴微张。
大舅、二舅、二舅妈、婆婆等一大拨家人围在床边，老公站在床头，还有家族里几个长者。
外婆坐在轮椅上，哭天抢地。
悲伤之情在天地间弥漫，身体发麻，喉咙发紧，泪水涌出眼眶。
外公走了，下饺子的水还没来得及煮沸；外公走了,辞旧岁的鞭炮还没来得及响起；外公走了，在这新旧之交的除夕。
2
外公享年八十五岁，为人坚强乐观善良。
一生含辛茹苦，抚育过7个子女，两个爱子幼年夭折，另外三女两子成人成家，开枝散叶，早已实现四世同堂。
在农村，很多老人，你跟他聊天时，只能聊一些很浅的话题，即便如此，对方懵懂的眼神，以 及嘴里的“嗯、哦、哎”，还是会让你打消继续聊下去的念头。
外公则不同，无论什么样的人，他都能谈得来，对于外面世界的陌生信息，不懂的地方，总会很仔细地问，直到弄清楚，并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让倾诉者觉得他是真的在认真听你说话，没有半点敷衍的态度。
这可能与外公做了一辈子的工作有关，早年是农村信用社，改革后是农村银行，外公在自己的 工作岗位上直做到退休。
他工作起来特别认真，尤其看重“信用”二字，信用社时期，本村、前后村哪个村民想把余钱存起来，只需要把钱放到他那里就行了，他上班时会把钱存到信用社里，开了单据，再交给村民， 从没出现一次错账。
方圆几十里，很多人都认识外公，并且尊重他。
3
外公和蔼可亲，竭尽所能的爱他的子孙后代，甚至我作为外孙媳妇，都从他那里感受到浓浓的 亲情。
由于我的亲外公、外婆早在我妈还未出嫁时便离世，所以，“外公”、“外婆”于我来说一 直都只是书上的一个名词。
小时候，别家的外公、外婆来村里走动，看到小伙伴被外祖父母宠爱时的幸福模样，总会打心底生出一丝羡慕。
第一次见到老公的外公时，便觉得亲切，又见他面目慈祥，笑得和蔼，说话温柔，更加深了好 感。
我的公公曾经患过很严重的抑郁症，为了养病，外公就带着他来我们所在的合肥散心，希望换个环境，帮助公公尽快康复。
那时，公公大约六十多岁，外公七十多岁，公公比婆婆的年龄大得多，所以他与外公的年龄相差不太多。
公公头发全白，精神不振，整天闷闷的，没一句话；外公头发花白， 精神很好，红光满面的，说话声音宏亮。
当时，在我家的沙发上，经常有这么一幕，公公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外公呢，则一刻不停地在说话，还不时配上肢体语言，也不管公公有没有回应，就像是自说自话地在聊天。
公公很“宅”，不愿意出门，外公就坚持带他出去，到小区里走一走，或是去公园里转一转，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步伐缓慢行走的背影，常让人忍不住眼眶发热。
七十多岁的外公本应安享晚年，却还在为着生病的年过花甲的女婿牵肠挂肚，并积极想办法治疗，实在让人感动。
4
我们每次回老家，快到家门口时，隔着车玻璃，远远就能看到大舅家大门口的石墩上，一左一右地坐着两个老人，不用想，就能判断出一个是外公，另一个是外婆。
外婆生病多年，生活不能自理，只能靠着轮椅拐杖在家门口活动活动，外公要照料外婆，也只能在家门口活动。
听到汽车的声音，外公总是站起来张望，当确信是我们时，他便开始走向我们，嘴里还会很开心地打着招呼：“回来了啊，回来了啊。”
“嗯，姥爷，你在这坐着啊?”
“没啥事，就在这坐着。宝宝们都回来了吗?”
“都回来了，果果，快叫太爷爷好！”
“太爷爷好！"
“哎， 宝宝好！梨子熟子，都能吃了，快到院里去拿梨子吃。”
……
欢欢喜喜地，像是过节。
每次从老家走，外公都会问“什么时候还回来?”并且会问好多遍。
我们跟他说要走的时候，他问”什么时候还回来?“，”快，有时间就会回来的。“
陪着我们一起走向车子的时候，他又会突然说“什么时候还回来?"，“有时间就会回来的。”
车子发动的时候，他隔着车窗告别“什么时候还回来?”，“下次放假。”
车子终于要走，宝宝们争先恐后地向车外说”再见“，外公也挥着手：“再见，再见，有时间就回来啊！”
5
外公是2016年春节前不久生病的，据说，当时，正在大舅家的院子里看人打牌，看着看着，突然人就软了下去，被旁边的大舅一把拉住了，才不至于摔倒。
送到表弟媳工作所在的医院，由她作为主治医生，亲自治疗。
外公脑出血住院的消息，在我们的家庭群里炸开了锅，群里每时每刻都在关注、传达着病情进展。
竭尽全力，外公还是没能再站起来，他生前的最后一年，大部分时间是在病床上度过的。
大舅在那之前不久刚做过一个脑部手术，身体不好，二舅辞去了城市的工作，专心在家照顾外公、外婆的饮食起居。
二舅之前只会下挂面，外公生病后，只要是老人想吃的，他都学着做。
之前他从没照顾过人，现在给外公喂奶粉、换纸尿片、擦洗身体样样精通。
本就言语不多，外公生病后，二舅像变了一个人，教外公重新认牌，给外公讲笑话，耐心得像是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怕外公寂寞，二舅在三轮车上放了椅子，把外公抱上去，担心会摔跤，还用围巾将外公和椅子固定在一起，然后慢慢地骑着，带着外公去集市转悠。
梨树花开的时候，二舅带着外公去看梨花，外公身体疼痛，脸上还是现出了难得的笑容。
6
7岁的点点在专注地玩手机，6岁的硕硕走过来：“点点，太爷爷呢?”
“太爷爷走了。”
“去哪了?”
“去医院看病了，看了就好了。”
……
我们真希望，外公您是去医院了，可是，这次您去了天堂，永远不会再回来。
您守望儿孙多年，终于安息，从此，换儿孙们在人间守望，婆娑的泪眼是对您无尽的思念。
天亦有情，先是淅淅沥沥，继而哗哗啦啦，打湿了送茶人的头发，衣服，混着泪水一起流。
鞭炮噼里啪啦，烟花冲上了天，绚丽多姿，漫天华彩。
心中默念：“外公，您一路走好！一路走好啊！”
哀乐声声，悲悲戚戚，似乎在倾诉着您的前世今生来世。
家庭群里上传了很多您的照片，儿孙们在照片中回忆与您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追思着您。
英姿少年、风华正茂、古稀之年，翻看着您的照片，像是回放您的一生，让人不由得便会去思索人生的短暂、活着的意义、亲情的价值，您这是身体力行地在给儿孙们最后一次人生教诲啊。
外公，您走了。
外公，我们这一别将会是多久？真的会是永远吗？真的再不能相见了吗？
从此，儿孙们的忧愁将会少一个人分担，快乐将少一个人分享。
您唯一的妹妹，哭得死去活来，后来，她沙哑着嗓音说:"我哥是享福去了。“
外公，我们都相信，您不是永远消失，您是进入永恒了，您那么善良，一定是去了天堂！
外公，儿孙们愿您在天之灵安息！
（谨以此文悼念外公石庆元先生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