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二十九）

  过年这天我们这一大家子人真是欢天喜地，妈妈和五婶儿在外屋地忙活着中午的接年饭，我和妹妹里里外外地来来回回地跑着帮奶奶贴大红对联，大红福字，大红窗花，大弟和小虎每人分了一挂小红洋鞭，拿了根点着的香，一会儿一个，一会儿一个的放着鞭炮，小虎浑身上下穿的都是新衣服，在那些不完全都是新衣服的孩子堆里特别显眼，我看见小虎似乎有点得意洋洋的笑脸，忽然想起奶奶说的，小虎命硬，生命里天生的带着几分煞气时，心里不免对他有了些排斥，看他那本来很可爱的笑脸也就不那么喜欢了。

    屋里正北的八仙桌上已摆好了供品，正北的墙上挂上了有些陈旧却很古朴的家谱，家谱画的很庄重，几位我们的先人们，一个个都是正襟危坐，高高在上。高大的门庭也画得十分威严，中间写着很多的名字，奶奶说，我们家的人归天了，名字都会写在上面，让子子孙孙都永远记着。

  “我要是归天了，也会在上面写我的名字吗？”小妹看着奶奶很认真的问。

  “小丫头片子，哪上得了这个家谱。”奶奶点着小妹的额头，“你呀，又不是我们家的人。”

    “那我是谁家的？”小妹有点委屈的问奶奶：“那我是捡来的吗？”

  “你是你妈生的，你长大了，就会离开家，就会去别人家了，到时候会上别人家的家谱。”奶奶解释着：“女孩子是要嫁到别人家的。嫁到谁家就是谁家的人了。”

  “我不离开家，我不要去别人家，我是妈妈生的，不是别人家的，奶奶你骗人。”小妹说着抹着眼泪去找妈妈了，奶奶笑着也跟去了厨房，把小妹抱回来，“冬儿是我们家的，到啥时候都是奶奶是小孙女，我们不去别人家，啊。”

    二妹看着小妹哭得魂儿画儿的小脸，捂着嘴悄悄趴我耳边说：“冬儿真傻，啥都不懂。”

  “她还小呢，不知道离开家是啥意思。你这么大时不是也不懂？”我推了一下二妹，“你现在懂了？”

  二妹瞪了我一眼，脸“唰”一下红了，冲奶奶告状：“奶，大姐欺负我。”

  奶奶佯装生气的样子，抬手要打我：“当大姐的没个大姐样，赶快贴挂钱去，再欺负妹妹，小心给你一顿笤帚疙瘩。”

  接年饭吃的热闹，奶奶和爷爷做在炕上的正位，两边是爸爸和两位叔叔，大弟是男孩子，是有资格坐到那张桌上的，小弟还小，妈妈抱着坐在地上的桌子上，而小虎，也被奶奶喊来上了炕上的那张桌，五婶儿推脱着不让小虎上炕，奶奶说：“来到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孙子，来，小虎，上炕，坐哥哥身边吃饭。”

  妈妈把小虎抱上炕，我看见五婶儿眼睛一红，眼泪就在眼圈转着，趁低头的功夫，抹了一下泪水，赶忙坐下吃饭了。

  我看着小虎和弟弟一起坐炕上吃饭，心里特别的别扭，内心深处，就对小虎更有了抵触，越发的不喜欢小虎了。

  吃完了接年饭，爷爷和爸爸要去接神，因为接神还要先包几碗饺子上供，妈妈和五婶儿收拾完碗筷，就忙着和面拌馅子，准备先包一盖帘饺子。

  我背着小弟，领着妹妹弟弟们，走东家，穿西家的玩，六奶给我们拿了几颗最好的软糖揣我兜里，然后去灶坑里抹了一把锅底灰点在小弟的脑门上，说是不满三岁的小孩很容易招没脸的，涂了锅底灰，神鬼都靠不到跟前了。我不由得又想起去年夏天小弟惹着不好的东西上身那回事了，难道世上真有鬼？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因为这几天奶奶就一直告诫我们，大过年的，谁也不行说犯忌的话，犯冲的话，我是记住了。就马上打消那不好的想法，回过神儿来，拉着二妹和大娘家老姐小四儿玩扑克去了。

  听到有稀稀拉拉的几声鞭炮声，知道爷爷他们接神回来了，小伙伴儿们就都纷纷回了各自的家，接神的饺子不多，除了要上供的，我们几个孩子每个人只分到一两个，吃的甜嘴拉舌的。兜里的糖谁都舍不得随便就吃了，生怕到时候吃没了，看着别人吃馋得慌。今年爸爸买了冻苹果，所以我们几个分的东西比别人家的孩子都多些，心里不免有些得意起来，啃着那冻苹果的声音也格外的大，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比他们好吃的多似的。

    天很快就黑了，爸爸给我们每个人分了一根小蜡烛，那小蜡烛什么颜色的都有，跟铅笔那么细，只有一搾那么高，我们管这种蜡烛叫磕头了，那意思可能就是，没多大功夫就会燃烧尽了吧，也就是磕个头的功夫呗。

    弟弟和小虎的灯笼是玻璃的，特别亮，我们姐几个的灯笼是拿大红纸糊的，灯光相对暗了许多，我就一直哄着小虎，想和他换灯笼，小虎有些舍不得，很不甘愿的看着我。

“我可以给你一个胶皮糖，换灯笼怎么样。”我拿出大姐的姿态，“你那么小，要是摔倒了，把灯笼摔碎了怎么办，那是我小叔做的。”

  小虎摇着头，紧紧抿着嘴，低着头，不吭声。

  “你又不是我们家的孩子，凭啥灯笼要比我们的好，吃饭还坐炕上，啥还都和我们一样多，凭啥？”我推了他一把。

    小虎听我这么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一听他哭，心里一下子慌了起来，赶忙扯着二妹让二妹哄他。

  二妹给小虎擦着眼泪，“小虎别哭，大姐就是稀罕那个灯笼，她不是真要和你换，她逗你的。”

    “对对对，小虎，你可别哭了，我逗你的，大过年的，你哭，让奶奶听见了，不好，人家都说过年不行哭的。”我蹲下来看着小虎：“灯笼我不换了，我给你一块胶皮糖，好不好。”

  小虎倒是哄好了，也不哭了，我懊恼的不行，这就是偷鸡不成失把米，我白白搭出去一块软糖。心里，越是看小虎越不顺眼，也就越看不上小虎，打心眼里不愿和他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