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

七月二十五日晚，我在外婆家吃过晚饭后坐公交车回家。

那时约莫六点三刻，公交站头上已经站满了形形色色的许多人。

车来了。

“到徐家汇哦到徐家汇哦。”

卖票员一边扯着嗓子喊，人们一边蜂拥而上。

“哦哟，你不要挤吖。”

“慢点慢点。”

“位子还有伐？”

“有的有的，快点。”

“师傅，请问你这个车到不到徐浦大桥？”

“到的到的。快点上来吧。”

就这样，一部本来空荡荡的公交车在霎时间内被填满成了一只人肉罐头。

我找了一个比较舒适的位子坐了下来——最后一排左边靠窗的位子。我个人比较偏爱这个位置。

“来，买票了。你到哪里？”

“关港。”

“关港一块。来，你到哪里？”

“到龙华。”

“龙华三块。”

“买票员？到徐浦大桥多少钱？”

“徐浦大桥两块。”

“小伙子买票。”

“徐家汇。”

“好的。”

车子缓缓的行驶在这夜晚的路上。

我边上坐着一位中年大叔，四十来岁样子，穿一件深褐色的短袖，一脸的胡渣，大概五六天没洗头的样子。他一买完票就开始睡觉了。后脑勺靠在椅子上，面朝着车顶。此时你可以清晰的看到他那鼻孔里生长出来的鼻毛。

“小鬼头明天放学回来要吃荠菜馄饨，我跟他讲吃面好伐啦？他不要吖。犟是犟的来。”

“好啦，小孩一个礼拜回来一趟，要吃什么就吃什么吧。荠菜馄饨简单来西的咯，你不肯包我来包。”

我正前方坐着一对老夫妇，七十几岁，他们刚才买票的时候都是刷的老人卡。

我的斜右方坐着一对中年夫妻。男的是个光头，穿一双拖鞋，腿翘得老高，身上一件白色的背心。他太太卷发，好像刚染过的样子，发色特别艳丽。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放几个泡沫塑料盒子。我估摸着那一定是熟菜。

车厢里杂七杂八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热热闹闹，欢欢腾腾。好似过年一般。

忽然，前面某处传来“月亮之上”的铃声。不知道这通电话打醒了多少睡梦中的乘客。不过，我边上那位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声音发出。

“我在遥望，月亮之上……”

“喂喂喂，你的手机响了。”

“不是我的，我的手机铃声是刘德华。”

“是你的吖，从你包里发出来的。”

“啊…是我的吗…我看看…”

“昨天遗忘，风干了忧伤…..”

“哦哦哦，还真的是我的。谢谢你啊……喂，哦，我在车子上了，过会儿到吧。诶，诶，你们先吃吧，我吃过了。诶，好，再见啊………师傅，到辛耕路大概还要多久啊？”

“半个钟头。”

“诶，谢谢你哦。”

……

车子开了有二十分钟了，可车厢上的人似乎都没有要下去的意思。我真担心再过不了多久车子会超载。

“曹家港到了…”

这站下去了几个乘客，又上来两个中学生，和一位老奶奶。

“哪位乘客帮帮忙，给这位老太太让个座。”

这时车厢里居然出奇的安静，但是并没有人要让座的样子。我当时想，要是我坐得前面一点，这座我绝对让。

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一位女士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老奶奶。老人家道谢连连。那女士只是一直在微笑。我突然觉得她好漂亮，尽管她年纪看上去比我大很多。

我回过头，望着窗外的夜景。路灯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明亮。马路边有几个流浪汉在吃盒饭，陪伴他们的是一个又一个的麻袋。不知道顺着那路灯发出的光，他们能否找到回家的路。

从这个时候开始，每到一站都陆陆续续有不少人下去。车厢开始空旷起来。不过声音还是蛮大的。乘客们天南地北的肆意扯淡，聊聊天气，谈谈政治，讲讲房子，说说买菜，五花八门，比新闻联播要生动精彩得多。

就在这时，我边上那位大叔猛然惊醒过来。我猜他刚刚在梦里一定和他老婆吵了一架。

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我想他对刚才那一觉一定还意犹未尽。

他看看了表，问我:“这里是哪里？”

我说：“下一站是徐浦大桥。”

“还好醒的及时。要不然乘过头就要命了。”

他拉了拉衣服，迅速窜到了车门口，做好下车的准备。

我边上的座位空了。不过没十秒中的功夫就又被人给占了。这次坐我边上的是一个五十来岁样子的中年妇女。妆画得特浓，还穿一身比红旗还要红的衣服。脸上的粉大概擦了两斤。我真担心天气这么热，她脸上要是一流起汗来，想笑都笑不动。

车继续开着。

前面的老夫妇和光头夫妻都下车了。车厢里安静了些许。

光头夫妻原本坐的位子被一对年轻的小情侣给填满了。他们俩大概是兄妹吧，我想。女孩子是短头发，和男孩子的头发一样长。她把头靠在了男孩子肩膀上，男孩时不时用自己的头碰碰她的头，看着挺有趣。不过这些动作也似乎打破了我刚才的想法。

车子一如既往的逢站就停。

一位瘦弱的男青年打算上车。不过他那沉重庞大的行李拖住了他。就在他用尽力气准备放弃的时候，那位“月亮之上”先生帮他把行李一股脑拉进了车里。

“谢谢你啊谢谢。”

“不要的，小事情。你坐我位子吧。”

“不用了，你坐，我一会儿就到了。”

“没关系的，你来坐吧。”

“真的不用……”

就在他们俩你推我我推你争个不停的时候，我看到我边上那位脸上有两斤粉的女人笑了笑。我真庆幸，此时此刻她还能笑。

渐渐地，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快要到终点站了。

卖票员和司机隔着蛮远的距离说起了笑话。

“昨天一个人真的很好笑额。上来稀里糊涂不知道讲的什么话，好像是在向我问路。我就问他：‘你到哪’，他帮我说：‘找我儿子去’，我问他：‘那你儿子在哪’，他说：‘他在家里’。好来，反正是问也问不清楚，结果我就收了他两块钱，让他随便坐到哪里。”

司机笑得特别大声，我也在车子末尾偷偷地笑。

“终点站，辛耕路，徐家汇到了。”

“终点站到了啊，大家都下车吧。”

“哟，一个小时了，不是说半个钟头的吗…”

“喂喂，醒醒啦，我们到了…”

我下了车。徐家汇的夜景总是那么迷人。

没一根烟的工夫，我接着向下一个车站前进。因为从徐家汇到我家，还得坐一部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