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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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岁。正在发呆，电话响了，很陌生的电话号码，接了才知道：“喂，小师妹，好久不见。出来聚聚怎么样？”

二十五岁的那年。回母校探望大学的老师。正赶上出国留学的博士师哥才刚毕业，也回母校。我笑话他一句：“师哥，刚毕业啊？”

十五岁的那年。我刚上高中，知道他去了远方的北京读一所很好的大学，于是发誓要好好学习，将来也考到那所学校读书。

三十五岁的我还是一个人在北京漂着，不过习惯了也好。同学聚会，闺蜜捧着她家的奶娃子蹭过来，低声道：“听说大师兄要回来了，还要做个手术。这得的是什么病啊，非得回国治疗，国外不是有更好的专家么？真是稀罕。”我不语。

我在电话里回了他：“好啊，随时奉陪。”

他又问我：“怎么不见你结婚，你看你们班的那几个孩子都老大了。”

我也回他：“你不也是么？回国做什么，要娶嫂子了吗？”

“唉，晚喽。这辈子就交代这咯。”

京城的北风吹得冷人心，然而一年一年也就这么过来了，二十六岁就查出的病，命运还是多眷顾了十年的。

见面，我们一直没说话，互相足足盯着看了一个小时。时间骤然停止又骤然加剧。

他终于绷不住说了那项稀奇的最新治疗方法。我并不是学理科的，也听不懂他的那些术语。

一天之后，我看见他靠在我的怀里，能动能说话，但是头上套了一个头盔似的仪器。专家说，他们把他头部的构造传输到电脑里去，在电脑里各国的顶尖医疗专家都会看到，并且一起研究病情，找出医治方法，并且通过电脑就能给他做手术。

我闻所未闻，惊诧地说不出话。

他握紧我的手，说了“放心”两个字。

“我怎么能放心？”

“我原本不想你看见我这样。”

“什么？”

“也许活不到明天了。”

“这种方法不是很先进么？”

“没人试过。”

“你是第一个。”

“对。”

“那你为什么还回来？”

“回来，就是还想再见见你，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

“这种方式？”

“嗯，这个方法连做手术时都可以不用入眠。”

“那要是死了呢？

“死了也就死了。”

“那我怎么办？你忍心让我这样看着你死。”

“你不是也活不长了么？”

“那咱俩就一起死，我也来做这个手术怎么样？”

“就知道贫气，跟你说正事呢。你没骗我？”

“骗你什么？”

“你也活不长？”

“哈哈，骗你的啦。我没病没灾的，死了做什么？”

“那就好。”

“唉，反正这辈子就是你了，你要是死了，那就死了好了。我也没什么好怨恨的了。”

“我这个手术做的确实很舒服，也不疼也不痒的，你真的不考虑来试试？”

“你死去吧，从小你就欺负我，害我老是给你收拾烂摊子，二十年了都没变。”

“是啊，一晃都二十年了。时间过得太快。”

“其实我那时候的梦想，不是什么毕业奋斗，就是想在老家开家小店，卖点零食什么的。”

“哈哈，从小就嘴馋，到现在还改不了。”

“那你有什么梦想？”

“我小时候就喜欢画画，你不是知道么？”

“是，你画的画都像梦境里的童话世界一样，可好看了。”

“我给你画了不少画。你可以去看看。”

“真的，在哪里？我去拿来看看。你等着我啊，我马上就回来。”

师哥起身走出病房，拿来一本画册，他慢慢翻开，一点一点给面前他最爱的人看，每翻开一页，都是同一个女孩置身在梦境般的城堡、森林、湖泊、天空之境……

他将这画册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身边，然后紧紧抱起怀里的人，怀里的人安详地靠着自己，死之前都还在笑容洋溢。

自从九年之前，开始这个项目的时候，也是开始发现她的病情的时候，他就知道了，那个仪器的研制并没有起色，也知道这场手术的后果。

但他总是不甘心，想要试试命运的奇迹。

然而，没有什么奇迹。

或者额外能为她编制出一个梦，一个假象，也是好的。

可是梦境可以颠倒，而生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