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大陆垃圾焚烧厂不可想象的睦邻关系,当地居民在台湾一家垃圾焚烧厂里举办婚礼。(南方周末记者 汪韬/图)
这是南方周末记者在台湾参访一家垃圾焚烧厂时,遇到的意外一幕。当地居民愿意在这里拍婚纱照,愿意在请帖上写上婚礼举办地在“垃圾焚烧厂”,愿意参加工厂举办的环境教育课……从邻避到睦邻,互信与沟通仍是中国大陆垃圾焚烧行业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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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婚礼来自抗争领袖 2016年6月12日,农历五月初八,在台湾还是端午假期。在台湾新北市八里垃圾焚烧厂,我们作为宝岛环保行的记者参访团,竟遇到了一场“特殊”的婚礼。
“我对你爱爱爱不完……我爱你们哦!”透过粉色气球门,舞台上一位女孩边唱边跳,台下觥筹交错,气球门外的收礼台放着新娘新郎的婚纱照、小熊、喜糖,场面非常温馨。
如果不是LED屏显示“八里焚烧厂祝福新人”,我们丝毫感觉不到这场婚礼有何异样。
“我觉得这里环境还可以。”新郎对记者参访团说。
八里垃圾焚烧厂位于新北市,面朝着大海和港口,工厂外观由建筑设计大师贝聿铭设计,采用了与罗浮宫金字塔类似的玻璃帷幕。垃圾日处理量可达1350吨,占到新北市垃圾产生量约四成。
垃圾焚烧厂的婚礼让前来参访的大陆记者大跌眼镜:“婚礼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在垃圾焚烧厂办?”
为突破垃圾围城的困局,大陆正兴起垃圾焚烧厂的建设潮,但也伴随着激烈的邻避运动——Not in my backyard,谁都不希望垃圾焚烧厂建在自家后院。自2006年北京六里屯垃圾焚烧厂遭遇反对以来,邻避运动一直没有停止。2016年的浙江海盐、海南万宁和江西赣州等地又相继发生。
据八里垃圾焚烧厂厂长陈丁全介绍,该厂也曾遭遇邻避运动,但现已和周边居民和睦相处,在这里举办婚礼的第一位新人,正是当年的一位抗争领袖。他带动了当地人在垃圾焚烧厂办婚礼和拍婚纱照的浪潮。
因为附近少有这么大的空间,而且是免费提供,这里至今已举办了一百多场婚礼,设宴的行政大厅被称为“幸福广场”。
从邻避到睦邻,这里曾经历过垃圾焚烧厂的普遍难题,如今又成为“正面典型”,每年迎来约5万人参观,大部分来自大陆和香港,其中不乏遭遇过邻避运动的各地市长。“他们最关切的是,垃圾怎么处置最好、我们怎么经营。”陈丁全说,“还有环境教育是怎么做的。如何营运焚烧厂,才让民众相信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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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大陆不要再走抗争路 八里垃圾焚烧厂也并非一开始就受到当地人欢迎。
当地原设有垃圾填埋场,后规划建设垃圾焚烧厂和灰渣掩埋场。这招致了附近太平村居民的强烈反对。1994年,居民成立了“台北县林口乡太平村誓死反对设置灰渣场自救委员会”,采取了各种抗争策略,包括去政府陈情、登报、喷漆、插旗、拉横幅……甚至还立了一块石碑“反垃圾,救太平”。
历经七年抗争,2001年垃圾焚烧厂终于建设完工运营。2007年以OT(运行-转让)的方式转给台湾水泥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台泥)和台湾威立雅股份有限公司合资的达和环保服务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达和环保),在达和环保最初接手的一两年里,矛盾依然存在。
垃圾焚烧厂工作人员发现,反对者可分为两类:一类真心希望没有污染,一类则是冲着回馈机制而来。
垃圾焚烧厂采取了对策。针对公众最为关心的污染物二恶英,每个季度监测一次,排放量是比标准规定还要低一半。其他可实时监测的污染物浓度,则在大门口显示屏上显示,公众也可在网站上查询。除了监测数据外,政府对于垃圾焚烧厂还有其他的监控方法,比如检查吸收污染物的活性炭用量,以反推污染防治措施的效果。
垃圾焚烧后沉降在烟气净化系统及烟囱底部的飞灰,因含有重金属和二恶英等有害物质,一直受到大陆环保组织的关注。在八里垃圾焚烧厂,飞灰被收集后,通过密封的槽车运到固化厂,稳定后经检验达标,再送至填埋场填埋。“飞灰对我们来说也是难题,只能采取风险低的做法。”陈丁全说。
污染物的控制和信息公开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社区回馈。
2008年,八里垃圾焚烧厂在林口太平里的古道修建成了三公里的生态步道,成为游览林地和海滨的好去处。古道入口处还有环保小木屋,采用太阳能、风能和垃圾焚烧厂产生的电能,家具家电均是环保产品,甚至还有雨水回收系统。这间可以欣赏海景的小木屋最多可供6人居住,也有举办婚礼的新人预约。
利用垃圾焚烧厂蒸汽涡轮机的废热,厂内还建设了一个温水游泳池,最多可容纳150人,小朋友的游泳教学和救援员的培训都可在这里进行。现在,垃圾焚烧厂不仅成为环境教育的基地,摆满了垃圾变废为宝的工艺品,甚至还是文艺展厅,陈列着水墨画家的《清明上河图》摹本和当地居民捡到的化石与文物。
垃圾焚烧厂还吸引了明星来此拍摄偶像剧、MTV。2015年,台湾女歌手温岚的歌曲《放闪》就在垃圾焚烧厂区里取景,置身于盘根错节的管道中,温岚和舞蹈演员们又唱又跳。“拍了一整天呢,可能是喜欢这种工业化的感觉。”陈丁全推测。
“靠抗争来解决,台湾其实走了冤枉路,其中浪费的资源用来赞助教育、回馈当地多好。”台泥董事长辜成允对于邻避运动也深有感触,他希望在大陆推进水泥和垃圾焚烧协同处理,“只要企业认真执行、政府严格执法和公开监督,我们不需以对抗的方式来表达情绪。希望大陆民众理性,不要再走这条路,否则是政府、产业、人民三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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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不是最重要的 我曾参观国内外的多个垃圾焚烧厂,为了更安全舒适,在高温、高噪音的气涡轮机房里建造透明走廊的只有八里焚烧厂。这条隔音隔热的走廊被称为“星光走廊”,耗资30万元人民币。
除了初期投资较大的金额建设游步道、游泳池、星光走廊等基础设施,八里焚烧厂对当地的回馈已成为一种机制,不仅每年给当地的回馈金管理委员会缴纳回馈金,垃圾焚烧厂自身也设有尊亲睦邻金,用于维护游泳池、开展环境教育等支出。
据八里垃圾焚烧厂工安暨管理课课长林韡纮介绍,现在的回馈中最重要是环境教育,内容也不断创新。最近工厂就邀请了学生“低碳共餐”,教育他们多吃当地的菜,以减少交通运输,继而减少碳排放。
不过,在谈及回馈金时,林韡纮反复强调钱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沟通,让当地人把垃圾焚烧厂当做自己的地方,住在附近帮政府处理垃圾是一种荣耀。“我们焚烧厂的场地也没有多好,但他们愿意在婚礼请柬上写焚烧厂,多么难得。”
实际上,在台湾,八里垃圾焚烧厂不是个案,很多都是环境教育基地。垃圾焚烧厂、火电厂的烟囱上都绘着长颈鹿、向日葵等图案,还有的是当地少数民族的图腾,突兀的烟囱反而成为了风景。
环境教育不只局限于焚烧厂周边居民,更重要的是市民的参与,比如垃圾分类将厨余垃圾分走了,可以使得垃圾焚烧厂里的垃圾臭味低、含水率低、热值高,每吨垃圾发出的电量也就更多,也不用额外耗资添加煤、油等助燃剂。所以,八里垃圾焚烧厂卖出的电价比附近的火电厂要低得多。
含水率的差异被认为是台湾和大陆垃圾焚烧厂的最大区别。“未分类前我们的垃圾坑和游泳池一样,也要先沥干垃圾再焚烧。”陈丁全介绍说,“大陆焚烧厂的人来参观时,也会问我们含水率的问题。”
焚烧厂的员工都觉得,垃圾分类已经成为台湾人基本的素养,就像以前人们会唧唧哇哇大声说话,现在都没有了。
根据中国循环经济协会发电分会的考察报告,自1991年台湾启动兴建垃圾焚烧厂的计划起,历经17年,全台湾共建设了24座垃圾焚烧厂。
除了实施垃圾分类等政策,政府在垃圾焚烧厂的建设、运营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报告中提到,24座工厂中,公有公营的有5座,公有民营16座,民有民营的只有3座,这与大陆的焚烧厂多是BOT(建设-经营-转让)模式、由民间资本建设有很大区别,也被业内认为是营收压力小于大陆的另一原因。而且,飞灰也是由政府提供掩埋场地进行规范处置,垃圾焚烧运营企业只负责焚烧飞灰的螯合与运输。
报告还提到,由于建设饱和、“零废弃”全过程管理等措施导致垃圾产生量减少,各垃圾焚烧厂的普遍处理垃圾量不及设计能力的 80%,被戏称为“夕阳产业”。
经过了二十多年的运营,台湾的垃圾焚烧厂也面临着整修的难题,有的正以ROT(改扩建-运营-转让)的方式开始翻新,达和环保最近就中标了一家。“投资金额很大,需要有经济实力和营运的能力。”陈丁全说。
目前,八里垃圾焚烧厂的处理成本为每吨垃圾150-180元人民币。陈丁全也很关注大陆垃圾焚烧厂的建设,对于近期大陆每吨三十多元的中标价,他摇着头说:“我们觉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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