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在阴暗潮湿的狭窄山洞里走了没多久,远山眼前横亘着一条静静流淌的地下河,水面大约有三米宽,泛着幽幽绿光。
小火苗当先飘了出去,河对面高出一截台地来,大约有两米宽,依偎着河面向远方延伸开来。
有一瞬间远山似乎感应到什么,他闭眼探查,发现云淼的魂体好像已经不在这了,但是安思齐还在,不过稍微有些意外的是他竟然在这里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能量。
这能量在千年前那场涅槃之火中昙花一现后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却没想到,自己寻找了这么多年的旧物,原来一直都在安思齐手中。
远山收起心中复杂情绪,眨眼间便站在了河对面,他朝着一处石壁快步走去,小火苗安静地落在他肩头,蓝色火焰渐渐弱了下去。
扫了两眼没看到开启机关的地方,远山索性放弃,直接伸手推倒石门,沉重的石门砸在地上发出巨响,惊动了里面的人。
远山站在嗖嗖直窜冷气的门口,看着安思齐身旁石棺里半坐着的人。
洞内光线不好,洞壁上的烛光到得那口石棺附近就偃旗息鼓,不再提供光和热。可即便如此,那两人还是清晰地撞进远山眼底。
远山望向那边,大脑一片空茫。
那双温润漂亮的眸子,自己有多久没见到了。
千年间有关这双眼睛的所有回忆,都被那熊熊烈焰里的浓烟笼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和苦楚。
远山眼眶有些发酸,紧接着有些热,他不动声色地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晴明。
云淼的魂体似乎陷入了沉睡,可是他感应不到具体方位。
眼前这人不是幻影,虽然不完整,但确实是自己苦寻千年无果的那一魄,是云淼生生世世无法得以善终所缺的那一魄,也是承载了云清千年前所有记忆的那一魄。
云清,你终于,回来了。
远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那口石棺旁边的。
他看到了云清眼中一闪而过的陌生和疑惑。
安思齐眼底的惊喜和错愕的表情还没有撤回,看到远山走进来时,硬生生地切换成戒备模式,还带了那么一丝丝的嘲讽意味。
石棺里的长发男子扒着棺沿想要站起来,谁知手刚碰到那石质,立刻“嘶”的一声缩了回去,这才后知后觉地体味到了那彻骨的寒意。
他在这冷冰冰的石头里躺了上千年,几乎都快要被这冰疙瘩同质化了,可惜,他终归是血肉之躯,甫一醒来,这肉体凡胎就有些不太适应这冰寒了。
他缩回手的一瞬间就发现自己掌握不了平衡,两条腿似乎不是自己的,有些不听使唤,眼看着就要一头栽倒,磕在石棺边沿上时,一双手伸到身侧肋下扶住了他。
他微微低头,正好对上那双隐隐泛金光的眸子。
好熟悉,记忆里好像有谁拥有着同样的眼眸。
脑海中猛然撞进一只懵懂的小乌鸦来。
云清看着这一脸淡定,气场强大的男子,没来由的冒出一个念头来。
咦,我那只会说人话的小乌鸦成精了吗?许久未见,这是已经修炼出人形了啊。
莫名有些欣慰。
远山双手隔着衣物,握在云清腰侧,他抬头看着那人,从他眼里看到了熟悉的眼神,心里顿时一松。
他认出我来了。
双手扶住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远山差点错以为是自己太激动以至于手不太听使唤。
直到安思齐开口提醒他:“这里面太冷了,阿清刚醒,身体受不住,我们先出去吧。”
他这才从被这天降意外惊喜砸到发懵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云清躺的实在是太久了,他的身体几乎忘了要如何站立行走,如同婴孩学步一般尝试了没几下他就妥协了,乖乖爬上了远山的后背。
安思齐自云清醒来后就没开过口,大有老僧入定,誓将闭口禅一修到底的架势。
远山不早不晚的破门而入明显让他松了一口气。
安思齐将两人带到之前云淼醒来时的山洞里,远山跟他进去时身体僵了僵。
趴在他后背上的云清察觉到了,探头向前看去,问他:“怎么了?”
远山摇摇头,没有回答他。
跟着安思齐的脚步走了没几步远,远山突然开口:“你还是先把这阵撤了吧,免得伤及无辜。”
安思齐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远山,又将视线移到云清身上半晌,然后犹豫着收了回去。
他抬手扯过一张符纸,当着两个人的面将其化为齑粉。
云清伏在远山背上颇有些无可奈何。
这一个两个的真是愁死个人。
三人从山洞里一处极其隐蔽的石门进入一条长长的甬道,一路斜向下,过了许久,再出得一扇旋转雕花木门,他们便身处一间藏经楼中。
这藏经阁地理位置很偏僻,是一座背靠山体的两层小木楼,一楼是一间大的书屋,里面摆满了佛经书卷,二楼有三间僧人起居室,一间住着净严,另外两间虽然都空着,他却时常打扫收拾,都是可以直接入住的。
远山背着云清进了净严卧房隔壁的那个僧房。
净严站在门口同他们说这是他的私人领地,不会有人过来打扰的。
潜台词是让云清放心住下来。
远山闻言回头挑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一边扶着走步不太稳当的云清往里走,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屋子的陈设。
宽大的矮脚床横陈在屋角。
窗前书桌上整整齐齐摆满了书画作品。
上方横悬一朱红分叉细枝状铁制品,从窗口那个草编敞口鸟笼中蜿蜒而出。
远山的目光在书桌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定在了那鸟笼上,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云清渐渐适应了站立行走,他示意远山放手,尝试着独自走了几步,虽然有些生疏,但看得出,他的身体和运动神经正在慢慢复苏。
净严依然站在门口,他的表情淡淡的,似乎这只是很寻常的一刻,但是微微颤抖的双唇和袍袖中攥紧了的双手暴露了他的心情,他看着屋内两人,眼底很快晕出了赤红。
他猛然扭头看向门外。
时空重叠,三人兜兜转转,终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回到了这承载着他们太多美好记忆的小木屋。
云清没走几步就在床榻边坐下了,他的眼睛里一直带着笑意,让远山有些恍神。
那场将他们三人阻隔了上千年的大火似乎只是他记忆出了差错。
“思齐,过来,”云清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份有些伤感的安静,“怎么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喜欢给我当门神啊。”
远山目光从那鸟笼上撤回,他站在书桌前回头看云清,眼中思绪流转,不知在想什么。
净严扭头看进来,眸色如洗,面上闪过一抹伤痛,他脚下动了动,终是犹豫着冲云清摇了摇头,开口时声音不太稳:“阿清,你刚醒,我,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说完不等答复就快步出了屋子,玉色僧袍倏忽间消失在门外。
他就这么逃了。
云清看着门框,眼睛眨了几下,微微长叹一声,他回头看远山:“好久不见,小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