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随笔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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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礼物》

      十一月刚开始，蒙特利尔就一连下了几场雪，白色的圣诞已经拉开了帷幕，公司里搞聚餐，搞活动，还在咖啡厅里摆了一棵圣诞树，树上挂满了蓝色的小牌子，牌子上有不同的名字和年龄，大家都纷纷来树下瞧，经过一番认真的比较，摘下一个牌子，又匆匆离去。

        原来，那些是一些贫穷家庭的孩子，或者是一些有智障、残疾的孩子，从几个月大到几岁，男孩或女孩，挑一个牌子，就是要准备一份圣诞礼物，给他或她送上一份寒冷冬天的爱心。凝视着这些名字和年龄，透过树上的卡片，我仿佛看见一双双纯真又充满渴望的眼睛，一张张天真的笑脸，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静静地等待“呵呵呵......“大笑着的圣诞老人驾着鹿车，在美丽祥和的平安夜，在优美的圣诞乐曲旋律中，在悠扬的新年钟声中，从烟囱把礼物投进那个大大的红袜子里！

      想到这，我心里不禁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世界上无论多富裕的国家，也有贫困弱势的群体存活着，那些人群，特别是孩子，需要一点关爱，尤其在新年，耶稣诞生的日子里。我轻轻摘下一个牌子，那是一个四岁女孩的名字，因为我家两个男孩，这么多年一直准备都是男孩的礼物，所以想换一下，假设他们有一个妹妹，换换准备礼物的感觉。由此，不禁想到这两个小子，我们不是富裕家庭，凭着一路辛勤的工作打拼，也可以说解决了温饱问题。他们从小就不缺吃少穿，生日礼物，新年礼物也从没断过，但是，却造成了一个问题，正因为不缺，他们一直没学会”珍惜“。他们所有的玩具，从来是只会玩一会便弃之不顾，不是断了胳膊就是少了腿，没有一套玩具是完整的，没有一样东西他们会放在心上；每年我整理，清理他们的玩具，都感觉到棘手，只能一筐筐地堆了放到储物间，想转赠，又不齐，最后是搬家该扔的扔，该送的送。

      再说吃的穿的，他们的妈妈除了做可口的饭菜以外，还特别爱买零食，所以他们非但饿不着，并且学会挑食，经常是这种食物不爱，那种食物不喜欢，剩的不吃，边角料不吃，我就变成了家里的“垃圾桶“，专门消化家里的剩余食品，比如小儿子吃披萨，外围一圈边他不吃，我拿过来吃；他们从学校剩回来的午餐，我也照收刮纳入腹中……虽然我小时候没经过大饥荒的年代，但是也知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的道理。那年代，就算酱油、菜汁拌饭也是果腹的美味，因为肚子饿，有啥吃啥，所以养成一种节约的习惯，觉得浪费粮食是一种可耻的行为，可他们不懂；过度的零食对孩子来说是一种毒害，且不说零食是否是健康食品，单是只论吃零食过度就会养成的一种厌食、依赖、骄奢的怀习惯。俗话说：女孩富养，男孩穷养。可是我家两个却是颠倒了，在不富裕的家庭里，却有被富养的感觉。其实，经过一点“苦难”的锻炼，饿过，冷过，孤单过，才能学会珍惜与感恩，苦难，何曾又不是生活中一件珍贵的礼物呢？

        我选了牌子，另一个目的就是要告诉那两兄弟，这个社会上还有很多小朋友吃不饱，穿不暖，没有圣诞节礼物，希望他们能有所感触；也希望他们能一起去选购礼物，包装礼物，以实际行动去体会一种关爱的感觉。兄弟俩听了，不置可否，哥哥似乎倒是挺上心，弟弟则一路继续沉浸在iPad上。最后是哥哥陪着我到Costco选购，我对孩子礼物的第一想法是购买衣服，比如睡衣，因为是冬季，穿暖是首要的。所以，一进商店就直奔衣服专柜，挑了一套小花点可爱的睡衣，然后问哥哥，你觉得挑什么礼物合适？他回答，书包吧！四岁了要准备上学了，送书包。可是，发现卖书包的季节已经过了，没货。哥哥说，跟我来！就带我到书籍和文具部，看了一圈书，没合适的，又看玩具，也都不满意，忽然，他眼睛一亮，有几种画画材料的礼盒，他说，就这个！

      我一时想不通，问哥哥：“为什么这个比睡衣好？”他想想，说道：“爸爸，你知道吗？以前过圣诞你们买衣服给我当礼物，我从来不高兴，所以我知道小孩子想要什么礼物！是不是你考虑价格？这画画工具才十九刀九，比那睡衣贵不了多少！”这家伙！确实有时候我们选购礼物给孩子，考虑价钱和实用性，而不是考虑他们想要的是什么。睡衣12.99，几块钱的差价，可能就生出一个极大的差异？睡衣也许可以令那个女孩高兴一会，有了个圣诞礼物，以后可以穿着睡觉；可是一套画具呢？也许可以令她兴奋几天，几个星期？因为，那些彩笔可以涂抹她一个梦，因此而爱上画画，爱上生活，爱上虽然仍然贫苦，但尚有无限希望的生活？我又想到《卖火柴的小女孩》，在无比寒冷、无比饥饿的圣诞之夜，在失去了一切希望之后，还有什么比一根擦亮的火柴，一支彩色的画笔，带来一个充满无限美好，无限希望的梦想更能满足一个女孩的心呢？我突然意识到，哥哥的选择是对的！我把睡衣放下，挑一盒画具，有油画、素描和水彩，哥哥在旁边兴奋地说：“要水彩的，水彩的！”

        哥哥回家马上把礼物包好了，红色的包装纸也是他挑的。今夜，圣诞钟声已经敲响，我坐在这里写字，想那个叫Khadija 的女孩，她应该已经入睡，但在她甜甜的梦中，那个“呵呵呵……”大笑着的圣诞老人将如约驾着鹿车而至，从他们家的烟囱或窗户，把一件红色的礼物塞进了大红袜子里，里面有她将要描绘明天美好生活的颜料，涂抹她绚烂的一生。明早，我会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女孩的欣喜的尖叫。

——祝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孩子都收到心爱的圣诞礼物

2018.12.24

二、爱克西

      他的名字很特别，我一直发不出这个音来，Xiers，反正叫他的时候也不多，虽然他是我的同事。

      爱克西是昨天将近午餐时间的时候突然离开的，我可以想见，他在最后几分钟的沉默工作中，脑海里激烈的思想斗争达到顶点，最后还是无奈的一声长叹，他清瘦的身子毅然转身，到储物间清空衣物，背上那个破旧的背包，踏着他那笨重的，已经斑驳不堪的，破旧的大头皮鞋，推门而出，孑然一身，走进了异常寒冷，冰雪茫茫的天地之中……

      是的，那双大头皮鞋，一年前吧，爱克西刚进来打工的时候，它还是八九成新的，黑褐色，鞋头是圆头隆起的，如两座小山，一大团粗的鞋带绑的很整齐，穿起来很精神，跟爱克西一个样。他十八九岁的样子，大不了二十出头，白人，有一头漂亮的黄褐色卷发，乱蓬蓬的像金狮犬，白皙瘦削的脸庞上，嵌着一双忧郁的眼睛，身子却极其单薄，赢弱得像一个肺病患者，还真的经常轻咳。他沉默寡言，不喜欢主动跟人打招呼，独来独往的工作着。

      有一次，我在工作中跟他有过一次算是比较愉快的对谈，先问了他那奇怪名字的发音，再问他学校生涯结束了？还回去念书吗？有些学生来打短期工的。他笑着回答，还蛮有礼貌的，英文也好，但对学校一事不置可否，倒是聊了一些比如他住在NDG，怎么样公车转地铁，又转公车来上班，还问我有没有小孩等一些琐事。后来，看他的皮鞋那么酷，我还善意提醒他，公司可以报销一百刀的工作鞋，他可以去买一双新鞋来穿。他不知怎么想，一直没换。

      午饭时间，他会拿着自带的饭盒到二楼太太的咖啡厅吃，仓库的休息室也是吃饭的地方，也许他不喜欢与人为伍，所以到了咖啡厅也是找张台，自己坐着吃。偶尔，会买一听可乐，一块钱，没有，写字条赊账，记了两三次后，也不记了，但很久也不付账。而且，发现咖啡厅有刀叉纸巾后，他就每天默默走过来，问也不问，拿了叉拿餐纸，不是一两张拿，一掏一大叠，一大叠当然用不完，他只有一张嘴，更糟的是每次吃完，一张桌子全是饭渍残羹，一片狼藉，有时候，没用完的纸巾也脏了，他小弟抹抹嘴，收拾东西，扬长而去。我们只好面面相觑，摇头叹息，这家教教的！

      后来，又来了一个越南小伙子丹和海地黑小伙罗宾森，他们因为年纪相仿，三个倒成了朋友，爱克西终于有人可以一起聊聊，吃饭有个伴。他们三个人就一起来咖啡厅吃，开始，丹和罗宾森也学他的样子拿东西，他们两个性格倒是随和正常，我就私下跟他们提了，说餐厅的东西是提供给客人的，餐纸那边有公司的，免费，餐具如果忘了带，来拿一两次没问题，不能天天来，他们就乖乖地遵守了。我让丹也转告爱克西，可是还是老样子，最后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也直面告诉他，他表面说好的好的，一转身又变老样子，我们只好无可奈何，面对这样的孩子，你又能如何？

      只是，我观察到他变得越来越游神，越来越颓废了，当然，工资低是第一抱怨的，第二是被分配做最苦装箱的活，偶尔来做拣货这一份比较轻松的，又总是出错，工头说了一两次以后，他干脆慢腾腾的干，每件东西都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多少遍，别人走两趟，他走一趟还没完。其实，资本家吝啬的本色，目前是大家都无法改变，但一份工作在那里，既然来了，既然接受了，就好好做，要不，就拍拍手潇洒走人，何必来做了又抱怨？可是，毕竟人不同人，命不同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走前一晚，公司在一个酒店举办的圣诞节聚餐会，他没去。大工头“斜肩膀”罗伯特也“特别”准备了新年红包——50刀礼物卡，去的人才能领，不去的没有。他不出席是情理之中，很多人也不喜欢那种廉价的欢乐，从来不去。可是，不单止为领那50刀（不领白不领），还要看这现实人间欢乐颂是怎样的，廉价也是俺们工人兄弟姐妹的欢乐，况且，做人再如何苦难，再如何卑微，再如何艰苦，也要咬紧牙关，也要保持内心一份不羁和微笑，工作要有工作的态度和样子，吃饭要有吃饭的态度，做事做人要有礼貌认真，走路要挺胸抬头，面对任何人，你要相信自己是一个大写而平等的人。可惜，这些我想无人教爱克西。

      爱克西离去了，我一听这消息心里突然有点愧疚，因为嫉恶如仇的性格，我看他的行为有点不屑，以至于故意不主动打招呼，其实，他可能还想我们有第一次那样的交谈的，也许，我的友善我的包容不能改变一个人的现实和命运，起码，可以留一点温暖的记忆；可是，最终他只能抱怨着离开，在圣诞节即将来临之际，他丢了一份赖以糊口的工作，虽然，也许这样的工作在哪里都能找到，可是，内心不改变，这人间的寒冷，又如何能有一丝丝温暖和希望？

      Anyway, 圣诞节快乐，上帝爱他所有的孩子，爱克西。

2018.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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