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收获的季节。五谷登场,蔬果飘香。
K市唯一的一份日报登出了一个消息,说是在德国著名胶片公司今年举办的全球摄影大赛中,有一位K市的参赛者获得了大奖。
报道明确指出,这位获奖者就是K市著名的中华照像馆的青年掌柜李瑞昀。报纸上还登出了获奖作品的照片。
偶尔到照像馆里转转的李鸣岐,悠闲地坐在后院,喝着最喜欢的茉莉花茶,看着报纸,看到了这条消息。
他仔细看了两遍,确定无误,是自己的儿子得了个大奖。他的心中涌起一股自豪感,觉得不愧是我李鸣岐的儿子,有种。
他把忙碌的李瑞昀叫过来,不动声色地把报纸递给摸不着头脑的儿子,淡淡地说:“你看看这个。”
李瑞昀莫名其妙地拿起报纸,一看之下,眼睛里放出异常明亮的光彩。他不敢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才真正确定说的获奖者就是自己。
李瑞昀压抑不住的喜悦从心底溢出,他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欣喜万分的笑容。秋日暖阳下,他洁白的牙齿亮得耀眼。
李鸣岐在一旁看着儿子傻乐,忍不住带着淡淡的嘲讽开口说:“这就乐懵了?看你这傻乎乎的样子,真是不矜持。”
李瑞昀猛然惊醒,想起严父还在面前。他顿时收敛了恣意的笑容,微微垂首,恢复了一派温润谦和的样子。
李鸣岐暗自在心中点头,觉得长子顺眼了许多。他语气平和地问:“这个比赛是咋回事儿啊?”
李瑞昀恭恭敬敬地把摄影大赛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并着重强调:“我都是在生意结束之后准备的,而且用的材料都是库里存放的旧料。”
李鸣岐点点头,继续问:“这个比赛是有奖金的?”
李瑞昀简洁地回答说:“是的,有奖金的。”他准备再补充说明什么时,被他父亲给打断了。
李鸣岐漫不经心地说:“得这个奖虽然用了柜上的东西,但毕竟是你自己赢来的。奖金你就自己留着,给你媳妇、孩子买点东西吧。”
李瑞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地看着父亲,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因为从进入中华照像馆以来,所有的收入都归柜上,他这个掌柜的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收入的。
李家是一个大家庭,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中华照像馆的营业收入。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睡、大事小情、所有的开支都是统一安排。
李瑞昀作为李鸣岐唯一一个成了家、有了孩子的后辈,虽然每日辛勤操劳,却是没有任何经济实力的。
他偶尔会觉得愧对妻儿,因为除了公中的分配,几年来,他几乎没有单独给他们买任何额外的东西。猛然间听到自己可以留下奖金,并且可以任意支配,他真的很意外,可以说是“喜出望外”。
李鸣岐真心有点看不上这个不甚机灵的长子,这么点小事儿就不知应对,心中甚觉无趣。他挥挥手,有点厌倦地说:“你忙去吧。”
李瑞昀如梦初醒,呐呐地对李鸣岐说了一声:“谢谢父亲!我去忙了。”转身逃也似的离去了。没有人看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挂着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看到儿子迟了半拍的反应,李鸣岐摇摇头,继续惬意地喝茶、看报纸。
李瑞昀父子没有想到的是,李瑞昀一夜之间成了名人。K市凡是读过报纸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家乡出了个了不起的摄影师,一出手就赢得了国际大赛的大奖。
李瑞昀和李家的后来生活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此事的影响。有利也有弊,真正的是“成也萧何 败也萧何”。
深秋时节,秋风阵阵,草枯叶黄,一片瑟瑟。天气渐渐冷起来,早晚时分,有些体弱或者怕冷、不抗冻的人已经穿起来薄棉袄了。
摄影大赛的奖励随着萧瑟的秋风,姗姗来迟。除了一张制作精美的奖状之外,还有一张可以在许多银行通兑的现金支票。
李瑞昀拿着数额不大也不算小的支票,心里还是充满了喜悦的。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了可以完全由自己自由支配的钱财,他心里瞬间翻滚了许多念头,有了各自安排。
在彻底平复了激动的心情之后,他仔细在心中安排了这笔意外收获的花费。
晚上收工后,他去K市最著名的糕点店稻香村,给父母亲、姥姥和各位在家的弟弟妹妹们分别买了不同的点心。最后,他想了想,专门给自己年幼的儿子买了半斤饼干。
他让稻香村的伙计把点心分门别类地包好,装进漂亮的点心匣子,把给自己儿子买的半斤饼干,随手放进了自己的薄呢子大衣的口袋里。
回到李家院子,李瑞昀照例先去上房东屋给父母亲请安。他奉上了自己挑选的糕点,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李鸣岐对长子处理奖金的方式颇为满意,他特意留下李瑞昀,和他多说了几句话。
李瑞昀心里高兴,脱下大衣,搭在炕沿上,坐下来和父亲好好聊了一番。
父子俩难得聊得尽兴,说了许多话,交流了不少对各种事务的看法。最后,在王桂枝的催促下,李鸣岐才放长子回自己屋里去了。
父子俩聊天时,每天和父母睡在一起的李瑞晟在一旁欢蹦乱跳,各种调皮捣蛋,李鸣岐视而不见,听之任之。
李瑞昀再次深刻体会到,父亲的爱是有非常明显的偏向的。只是他已经成年,不可能和年龄差了十几岁的幼弟争宠,但心酸还是不可避免的。
李瑞昀拿起自己的大衣,向父母亲道了晚安,走向房门口。
他无意间回眸,仿佛看到年幼的弟弟冲自己做了个鬼脸,小小的脸上挂着一个有点诡异的笑容。他认为自己眼花了,轻轻摇着头,走了。
李瑞昀离开后,王桂枝铺好被褥,招呼着一直兴奋不已的小儿子睡觉。李瑞晟超乎寻常地没有抵触,乖乖地躺了下来。
和长子难得聊天聊得比较愉悦的李鸣岐,怀着喜悦的心情躺下了,感觉自己能够睡个好觉。
王桂枝打点好一老一小父子俩,坐在炕沿上,拿起烟袋锅,点上一锅烟,准备抽完烟就睡觉了。
窗外,秋风掠过枝头,在暗夜里呜呜作响。秋虫发出最后的呢喃,断断续续更显得秋夜的静谧、微凉。
院子忽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打断了风声,惊扰了虫鸣。
上房厅堂的门被推开了,紧接着东屋的房门也“哐当”一声被猛烈推开了,一阵凉风吹进来,还有去而复返的李瑞昀。
屋子里的人被突如其来的门响惊动了。李鸣岐从枕头上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门口。王桂枝手里的烟袋锅差点掉到地上,李瑞晟一反常态地不但没有好奇地跳起来,而是往被子里缩了缩。
李瑞昀一阵风似的刮进房门,怒气冲冲地把手里东西使劲儿往躲在被窝里装睡的李瑞晟面前一摔,嘴里气愤不已地叫着:“叫你偷吃!给你吃!吃吧!”
李瑞晟躲在被窝里,不声不响地假装没有听见大哥的怒吼。
王桂枝惊讶无比地瞪着一向温润谦和的大儿子,印象中从来没有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她不知道大儿子这是怎么了?像是中了邪似的?
李鸣岐也有和王桂枝类似的感觉,觉得大儿子今晚行为太过反常,难道是中了什么邪?
他看着大儿子不依不饶地对着小儿子又吼又叫,心里不由地无名火起,暴躁脾气瞬间要被点燃。
等到李鸣岐看清楚李瑞昀摔在小儿子面前的纸袋,以及掉出来的饼干碎片,他顿时火冒三丈,暴跳如雷。
“混账东西!”李鸣岐从炕上一跃而起,一个巴掌直接扇到了站在炕前的长子脸上,同时高声叫骂道:“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混蛋!你这样对待弟弟,还有个大哥的样子吗?你弟弟吃了几块饼干,又不是和你有杀父之仇,你至于这样不依不饶吗?”
李鸣岐不依不饶地骂道:“你爹我还没死呢,你就这样对待幼弟,将来我死了,你还不知道会怎么虐待弟弟呢!”
李鸣岐被自己的臆想所刺激,情绪越发激动起来。
“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逆子就不算完!”李鸣岐气得浑身发抖,扬起巴掌还要继续抽打李瑞昀,被王桂枝死死拦住了。
“他爹、他爹,”王桂枝拼命拉住丈夫的手,声音颤抖地劝阻道:“有话好好说,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啊!”
李瑞昀被父亲的巴掌和辱骂从愤怒中惊醒,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使他完全唯父命是从。见父亲如此暴怒,李瑞昀本能的反应就是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李瑞昀“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对着父亲连声认错:“父亲,父亲请息怒!儿子错了!儿子错了!”
他声泪俱下地说:“儿子不孝,让父亲失望了!儿子今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上房的喧闹声,在安静的秋夜里非常清晰地传遍了李家院子的每个房间。
每个屋子里的人都清楚地听到了一家之主李鸣岐的咆哮,也影影约约地听到了李瑞昀含糊不清的声音,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出声,更别说是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