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这件事还用一遍一遍的讨论吗?啊~,我们就要灭绝了,谁能相信,我们这样惊人的繁殖能力,这样庞大的种群,现在就要生存不下去了。”
一只伶牙俐齿耳朵巨大的家鼠,站在院子里一口破损的缸沿上,冲着聚集而来的伙伴们嚷嚷着。也许他是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说起话来,总是面带愁苦,言辞间字眼极端。
“我看也还好吧,并没有像你说的那么坏。”一只胖子鼠,手里攥着几粒玉米,粗声粗气的说道。
“天啊,有食物不能吃,有家不能住,这还不够坏吗?”大耳朵强调说。
“为什么不能吃?”胖子扭头看向院子的一角,刚刚收进来的玉米用蛇皮袋装着,在那里堆得像座小山。
“你没发现粮食的味道一年年在改变吗?今年的像被肥皂水泡过一样,吃完了夜里一直做噩梦呢。”
“我最近确实有点失眠。”胖子嘟囔着。其他的伙伴也交头接耳,似是恍然大悟。
“你们看到了吗?自从我母亲被拆迁的石块砸到去世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找到过家的温暖,我的爪子磨平了也不能在墙角挖出一个洞来,那些水泥钢筋做的建筑,真是像冰块一样不近人情。我们就要沦为一只田鼠了,那样还有什么尊严。”
“你不是一直都住在厨房的柴火堆里吗,那里有吃有喝。”一只年迈的驼背鼠说道。
“哪里来的柴火?你说的是煤气罐吧,我闻着那个味道一次能睡上好几天,还总是产生幻觉,总感觉田里的丧尸们在外面敲我的门。”说到田野里游荡的田鼠——那些闪着血红色眼睛的家伙,在场的每一只老鼠都忍不住举目四望,不寒而栗。
又一只年迈的老鼠说道:“世界真的变了,变得这么快,这么坏。我是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日出,我想回去了,霜降之后的天气很容易让我瘫痪在床。”几只年龄相仿的老鼠纷纷响应,结伴向一棵叶子枯黄的柿子树走去,树下一堆灰黑色的砖瓦,可以让它们勉强当做家。
大耳朵看着它们动作缓慢的身影消失在瓦砾中,说道:“世界最后还是我们年轻人的。”
缸沿下年轻的小伙子们,似乎也对寒冷的夜色产生了畏惧,一双双呆滞的目光相互交换着。
大耳朵对这种目光是陌生的,这不应该是老鼠在晚上该有的眼神,有的应该是在黑夜里闪闪发光的明珠,是当头的明月。而现在它看到的只是躺在河滩上的死鱼眼。让大耳朵有一种和而不同的距离感。
大耳朵仰头看向苍茫的夜空,明月藏在灰蒙蒙的云朵后面,让他拿不准今晚的月亮是缺是圆。
大耳朵从缸沿上跳下来,落到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差点扭到了自己的脚指头。他来到胖子身边,想跟他继续讨论一下玉米的问题。
“啪”的一声,前院一扇窗突然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大家不约而同的望过去。房门被拉开,灯光泄了一地,一个披着大衣的老人,咳嗽着走出来,聚会的鼠辈瞬间一哄而散,消失在各个看不见的墙角和石块的夹缝中。
大耳朵拉着胖子顺着门缝钻进厨房,为了保险起见,又回头看一眼前院。老人蹒跚着步子进了胡同,一会儿便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
大耳朵收回脑袋:“人是很奇怪的,夜里尿尿也这么讲究。”
“他好了吗?我得回去了,否则那个断尾巴的坏家伙又得来偷我的粮食。”胖子说着也要伸出头去看。
“还没呢,你听我说。”大耳朵扯住胖子。“你注意了吗,人也不比我们鼠类强,村子里只剩这样的老骨头了,我猜测很可能就是吃了这些肥皂味的粮食才变成这个样子。那些孩子,但凡长大一点就一夜之间消失了,剩下的也都沉默寡言,整天对着花花草草自言自语。由此可以证明,人类的日子也不好过,说不定也快到了末日呢。”
胖子似乎并不愿意在这厨房里呆着,对大耳朵挑起刺来:“我在围墙上看到过一次,那些孩子是被一辆叫做轿车的黑盒子拉走的,他们个个牵着大人的手,穿着新衣服,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呢,就是那些送行的老人有点可怜,看上去很不好。”
大耳朵对这些事并不了解,继续提出自己的怀疑:“粮食,我在说粮食的事,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吗?”
“担心!那能怎么办,老鼠不会种地,只能寄人篱下。”胖子双手在胸前揉搓着,表示无能为力。
“粮食是土里长出来的,一定是庄稼地出了问题。”大耳朵继续推理着。
惴惴不安的胖子终于憋不住了,说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大家都羡慕你,厨房里待着有滋有味,你要是愿意过去我那串串门。”说着从门缝里出去了。
没了听众,整个空间陷入沉寂。
“一定是这样,我得去看看。”大耳朵对自己说。
平房顶端的围栏上响起鸡鸣。天光大亮,一股食物的香味飘进大耳朵橱柜底部的家。大耳朵伸出一个脑袋静静的等待着。他要乘老人把剩饭倒进狗盆,端给门口树下的大黑狗之前,从里面捞一把美味的早餐。
填饱了肚子,大耳朵从院墙下的排水孔,钻进了邻居之间的胡同,顺着胡同向北而去,越过一条堆满落叶的宽阔沟壕,站在一处堆砌的红砖上。举目四望,眼睛里满是刚冒出来绿油油的冬小麦。头顶摇摆的枝条上还残留着一些枯黄的叶子,迎面而来的风让它有点颤抖。初升的太阳此时还没有散发出它的热量。大耳朵想要到达农田还要穿过一块挖的像战壕一样,纵横交错的宅基地,脚下的红砖看来就是盖新房子用的。
这真是翻山越岭啊,脚下松软的土粒,像沙丘一样,自己差点掉进了那四面陡峭的坟穴。所幸还是过来了,站在田头,大耳朵气喘吁吁有点茫然,是不是北风太强劲,自己灵敏的鼻子竟然没有闻到一点大地的芬芳,反而有一种酸酸的让鼻子发涩的气味。
“一定是季节不对。”大耳朵说道,顺着地垄又跑了一节地。他是家鼠,从没像这般自由的奔跑过,心里不由生出一种莫名的喜悦感。
跃上田埂,它发现前面有一处菜园,篱笆旁盛开着一小片秋菊,新生的阳光下很耀眼。他跑了过去。几只甲壳虫还没被深秋的寒冷吓退,在花朵上嗡嗡作响。
大耳朵在花下蹦跳着,真是久违的芬芳啊,上次闻到还是春天。
不得不说,大耳朵有点脾气焦躁,说话总是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此时,它被那盛开的大朵秋菊迷住了。今天是个好天气,早晨雾气消散,阳光出来照在花朵上,投下斑斓的倒影,虽然北边河面上吹来的风有点凉,但是眼前盛开的花朵让它想多逗留一会儿。大耳朵伸出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伴随花香一个声音响起,那是蟋蟀在唱歌。它就在那株秋菊的叶子上,大耳朵看到了它,说道:“嗨,小家伙。”
蟋蟀的脑袋是扁平的,听到有个声音在和自己打招呼,扭头见是一只老鼠,瞬间惊恐起来,盯着大耳朵的眼睛看了半天,才说道:“你不是田鼠?”
“我住在人家的厨房里。”大耳朵说道。
“厨房里的老鼠吃蟋蟀吗?”
“额?不,不吃,我也认识一只大棺头,它的声音不比你差,我们是朋友,不过它最近躲在了灶台深处,不愿意出来,还总问我地里的麦子熟了没。”
“那就好,看来你确实和那些大个子不一样。我劝你乘早回到你的厨房里去,这里太危险了。”
“危险吗?”大耳朵盯着头顶盛开的花朵问道。
“当然,眼睛看到不一定是真的。”
“那你在这,不怕吗?”
“怕,但是没办法,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春天再一次来临。”
“你怎么了嘛,得了绝症?”
“你不懂,一切都变了,土壤里有一股让人作呕的气味,我总是不能在里面安心睡着,眼看冬天雨雪就要来了,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住所。”
“为什么会这样?我今天出来就是想知道一些关于土壤的事情。”
“事情很简单,庄稼人,把我们当做害虫,还埋怨土壤没肥力,大把大把的往里面加东西呢。那些农药,简直分分钟要了我们的命。一夜间尸横遍野,你见过吗?我见过,很恐怖。”
“你说的那些东西,不能吃吗?”
“吃?别孩子气了,你闻一下,都得回家去躺好几天呢。”
“看来果然是土壤出了问题。”大耳朵盯着一株麦苗的根,说道。
“没错,就是土壤,很多昆虫都要靠它培育下一代呢,看来全完了,我们要在这片土地上消失了。”
大耳朵抬头看了看美丽的秋菊:“可是他们还是那么美好。”
“一朵花并不能改变什么。”蟋蟀说道。
“我能摘一朵带回去吗?”大耳朵突然产生了这个想法,它朝一株茎秆走去。
不远处另一株秋菊在摇晃着。一只个头足足比自己大一倍的田鼠,正在小心翼翼的扳着秋菊的脖颈,花朵硕大的脑袋正慢慢的耷拉下来。大耳朵为对方采花的方式惊叹。却见那田鼠,纵身一跃,从花瓣间叼起一只甲虫,残暴的撕扯起来。正值他目瞪口呆之际,田鼠已将甲虫吞入肚中,一双血红的眼睛诡异的看向自己。旁边,蟋蟀蹲踞的叶片摇晃着,蟋蟀已不见了踪影。大耳朵敏锐的意识到什么,转身就跑。大田鼠紧随其后扑了上来。慌乱之间,来的方向早在脑子里变成了晨雾,不知消散到了哪里,看到前面有个小树林便一头扎了进去。突然间一棵大树下闪出一个苍老的人影,手里的竹耙兜着落叶正向这边横扫而来。大耳朵还算灵活,蹬着来人的裤腿,从竹耙上方一跃而过,消失在秋天的枯叶间。那紧随的大田鼠却是躲闪不及,一头扎在竹条间的空隙上,血迹斑斑的挣扎着。那老人才反应过来,扬起竹耙在地上连拍几下,田鼠便成了一块肉饼,动弹不得。
大耳朵钻进墙根处的一堆树叶下,惊魂未定,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升到头顶它才探头探脑的出来,找到回去的方向。
大耳朵回到了橱柜下面,心里七上八下,打定主意:等夜晚来临,一定要把族群再一次召集起来,告诉大家今天的冒险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