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星高照】吴秀波：我晚成，但未必因为天生大器。
吴秀波神色谦和地坐在我面前。
在我走过来准备也坐下时，突然站了起来，微微欠身，稳重又礼貌的样子。
我忙不迭地赶紧回礼，他笑着摇摇手，意思是不必多礼。
这时我才来得及第一次仔细打量他——
一身蓝色的笔挺的西装，合身且不拘谨，内搭了迷彩的衬衫，轻松又时髦。这都来自TOD'S，意大利人的摩登被他穿得合理。
脚上踩着一双同色系的鞋，当然也是TOD'S，他大概觉得很舒服，有时会开心地双脚踮着小舞步，在没有跟别人说话时会自得其乐地低头想事情。
他的气场很平和，坐在他身边，哪怕一言不发也不会觉得尴尬。
“我是个没什么攻击性的人。”
他淡淡地，声音平稳地说。
如果旁边有湖水，大约连涟漪都不会被惊起。
TOD'S在苏州泰华的精品店重新开幕，吴秀波应邀来出席剪彩典礼。他正在拍《军师联盟》，这是他自己担任监制的一部大戏，自己坦言说忙得焦头烂额，却依旧乐此不疲。这次偷空从剧组请假来给TOD'S剪彩，发型还是古装剧里要求的长发，他简单地绑了一下，有种《浪客行》里那种狂放的气度。
可他依旧平和地坐着，有些感叹于电视剧拍摄的艰辛。
“拍电视剧是真的辛苦啊。很多人觉得一部电影投资个上亿，就已经是一部准大片的架势了。但是对于电视剧来说，别说一亿，就算是两亿，也不见得够用。而且电视剧动辄就是几十集，真要仔仔细细去拍，这个预算就是没有上限的，多少钱都不算多啊！”
他一心要把《军师联盟》拍好，所以我一问到相关的问题，他的感慨就应运而生。
“那么，《北京遇见西雅图2》和《军师联盟》，如果只能给你一个推荐给观众的机会的话，你会推荐哪一部？”
吴秀波微微一愣，但随即就洞悉了我的“使坏”。
“我自己是《军师联盟》的监制啊——那我当然想要推荐自己的戏。”他哈哈大笑着，“我会希望大家能多多关注这部戏。”
“那不用管《北京遇见西雅图2》的死活了吗？”我眨眨眼，狡猾地看着他。
他又是一愣——那种很自然的愣住了，有种很实诚的大叔所具备的，实实在在的萌——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有汤唯在，大家一定会更关注的。”
于是我给了他一个帮《北京遇见西雅图2》拉票的机会，让大叔的嗓音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时节，在大家的心里都开出一朵美好的花：
他自称“演员吴秀波”，又对每一个听他“拉票”的人使用了“您”这个敬语。
很多人觉得他身上有许多恪守传统的痕迹。
这话不假。
但我不觉得他的作风“老派”。
他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谦和，这气质自我走进房间开始就已经感受得到。他喜欢历史，不只是因为拍《军师联盟》而去喜爱三国，反倒是诸如三国时期的史学正是他的兴趣所在。他说话遣词都是循着礼数的，不让人觉得被轻视，可也不会觉得被过于尊重而觉得不自在。他对于喜欢他的人总是报以感激，因为对他来说，演戏是他的工作，能演的让人满意也不过就是他的职责——被喜爱甚至被崇拜，那都是他意料之外和不敢想象的。
我觉得他更像是一个文化的传承者，认真地在自己的领域里，将他所喜爱的这些文化用他的方式来予以呈现。
比如，我说，“司马懿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呀？”
“他啊，我觉得是一个有趣的人，一个明明没有成为历史的主角，却拥有了主角一般的结局的人。他活在历史中，不张扬，倒也不隐没，最终成为了历史的主体。”
吴秀波略略一思考，回答得从容，每个字都浸着历史的烟火色。
他说的有理。
《三国演义》也好，或是那些正儿八经的史家巨著也罢，大多数人读到的三国，主角要么就是刘关张，要么就是刘曹孙。
前者是传奇中必备的英雄主义情怀，后者则是谋略天下的倾权霸主。
司马懿永远不是主角，他的光芒甚至都远不如一个有勇无谋的吕布。
“你之所以想要演司马懿，是因为你很喜欢这个角色吗？因为他笑到了最后。”
“其实司马懿这个人在整个三国里都不是最抢眼的人，无论是小说里，还是著书立传里，关于他的史料都不是特别丰厚。”
“但这样一来，你去演这个角色，就可以去填充他，让他显得形象更加丰满。”
“是啊，这会让我觉得是很有意思的事。”他点了点头。“他不是主角，可是就更让我想要琢磨他。”
“也就是说，你其实不喜欢那些摆在台面上的主角，但是对于司马懿这种在暗地里推动了历史发展的，所谓‘幕后的主角’更有兴趣？”
“对，我很好奇一点就是，三国归一统其实是归晋，最后一统就统到了司马懿的孙子司马炎手上。那么，为什么一个在三国归一统历史上如此重要的一个人，却不是历史中最受关注的人。”他聊到了自己的喜好，就显得眉飞色舞，“换句话说，我感兴趣的是，这个人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会不被历史所关注，并且真正拥有历史的结局。”
咦？
我怎么感觉这次的聊天，开始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啊……
“而且司马懿在中国历史上，是以‘忍’著称的。他和曹氏家族紧紧跟随、默契合作了三代，曹操、曹丕、曹叡，这三个都不是特别好伺候的主，而他却能安然活下来，所以这个‘忍’不仅表现在他的谋略，也表现在他的仕途上。”吴秀波如数家珍地说道。
“也就是说，他在为官之道上也很有一套。”
“是的，而且我觉得他的祖辈都是以儒学为家学的家庭。而且历史上对于司马懿的评价，是不合乎于对于这个人公正的看法的。曹操最早找他做官，他把自己腿弄废之后，七年躲着曹操不肯为官，是为了不背叛汉。最后他在他有生之年，其实也不算叛汉。”
“秀波老师以后可以开个节目，就叫‘三国那些事儿’。”我觉得他讲述历史的角度很好玩，也让人很容易听得进去。
“研究历史会让我感到很多人和事，即使放到现在来看，也是可以相互应证的。并且对于我塑造一个角色来说，也会获益良多。”
我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了“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这句唐太宗的名言来。
顿时肃然起敬。
“说起汤唯，我看过你们俩在《王牌对王牌》里的合作，玩游戏真是太有默契了。”
在写彼此秘密的游戏环节，他俩零失误，显然是对彼此的情况都了若指掌。
“确实是比较熟。”他乐呵呵地笑着。
“如果是在演戏的时候，能遇到一个跟你合作很默契的演员，那种感觉是不是特别棒？”
他略一迟疑，然后很坦然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跟一个演员第一次合作，与熟了之后，是有很大的差别。第一次可能在生活中比较有新鲜感，但在拍摄中就会显得生疏。但是熟了之后，无论是生活还是在表演中，都会比较熟悉。因为即使是在表演，但那种生活中比较热络的感觉，也会影响两个人之间对手戏的发挥。比如我以前拍戏，有时动作使大了，那么对方女演员可能就会觉得有不舒服的感觉，那就比较放不开。反过来，如果是彼此熟悉的话，这种对手戏就可以更加自然，也更容易入戏。”
所以在《北京遇见西雅图2》里，这对老搭档当然更默契，无论有没有对手戏，他俩都是一副老朋友的样子，做任何事都轻车熟路。
“我有个姐姐也在《军师联盟》这部戏里——刘涛，所以你怎么评价她？”
“刘涛非常好！非常好！非常好！”他连用了三个“非常好”来形容刘涛，“她非常敬业，而且对于感情的拿捏非常细腻，给她什么，她就能演出什么，是一个非常棒的演员。”
刘涛在这部剧里演的是张春华，司马懿的正室。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奇女子，自然就会与吴秀波有大量的对手戏。
我总觉得吴秀波有一种在他这个年纪才有的独特魅力，沉稳，真诚，不骄不躁，总是靠不声不响的细微情感流露来让人着迷。
无论是与汤唯对戏，还是与刘涛对戏，他都是把魅力蕴藏于举手投足间的，让看了他表演的人感觉心暖。
他实在是个很擅于对谈的人，我总忍不住想在他的手上塞一把羽扇。
“你觉得自己是一个有魅力的人吗？尽管很多人都认为您很有魅力。”
他眯起眼睛，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然后故作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凡是觉得自己有魅力的人，一定是没有魅力的人。”
我于是跟他一起大笑起来。想想看，这话似乎真的没错，就像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魅力一样——看来，其实我应该很有魅力才对。
“我以为，所有赋予我的所谓的魅力，一定来自于角色。这真的不是谦虚。”他微皱眉头，语气不是那种客套的谦虚，而让人觉得他是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假如我不是做这一行，我会跟我的朋友们一起喝酒聊天，他们可能也喜欢我，但这是基于情感交流的质感。但凡是做这一行的，只要能叫得出名字来的，底下都有粉丝——所以，这种‘魅力’，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对娱乐的需求。”
“可是，那也得分粉丝多和粉丝少啊。”我笑道。
他也被这句话给逗乐了。
“我会认为，人在不同时间不同阶段，都有不同的魅力。比如说，你现在为人父，那么孩子对你来说就有着巨大的魅力。这是你作为父亲，对于孩子的一种本能的情感需求。那么，在成为父亲之后，你的人生发生了怎样的改变？”
吴秀波的“好爸爸”形象似乎一直顺理成章地就呈现在所有人的印象中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觉得他是好男人，所以会是好老公，那么接下去当一个好爸爸就理所当然。
然而，却很少有人真的去关心他作为父亲，到底是怎么看待孩子的。
我想知道的，不止是电影里那个有些老实得可爱的吴秀波，更多的是作为吴秀波这个男人来说，家庭这个事业之外最重要的羁绊，在他心中有着怎样的地位。
“有了孩子以后，我就会想起我自己是孩子的时候，那些成熟的男人给我的引导，就像歌里唱的那些老船长一样……”他边回忆边说。
“现在更流行老司机。”我忙不迭地补充。
然后我俩就又一起笑翻了。
“我有孩子的时间比较晚，等我的孩子能够跟我交流的时候，我已经年近四十了。可能经过工作啊等一些社会历练之后，我身上多了一些防备——这个时候当我看到孩子的天真和单纯，我就会觉得，孩子确实是有魅力的。”他略有感慨地说道，“本来，每个人出生时的那种本真的初心，是应该坚持下去的，然而我们都懂，因为生活所迫，我们不得不放弃了。当知道要有孩子和刚刚有孩子的时候，男人身上会立刻背负起强大的责任感，并且会拥有一种无路可退的勇气。”
“等孩子逐渐开始自立并且独立之后，你又会有一种无力的崩塌感——就是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不再重要了：毕竟一开始，我们都觉得生命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突然间就要把一部分慢慢地挪到了孩子这个幼小的身体上，甚至于很多时候为人父会感到自己这条路走不走都无所谓了，只要孩子能一直走下去就行——直到最后发现，原来这条路孩子已经能独立走了，而且不需要别人陪也能走得好。这时，这种生命的释然感就会涌上心头。”他又一字一句，不紧不慢但神色专注地补充道。
我们看了吴秀波太多在荧幕上的好男人形象，然而当他聊起孩子时，他就显得很平凡——那种会为了生命的传承而隐忍的平凡。
“可是……你想的真的好远啊……”我忍不住说道。
原本煽情的气氛，瞬间被我击得粉碎。
“来换个轻松点的话题吧。你刚才也认识到自己倒了一个成熟的年纪，而在大众的眼中看来，你是一个时髦的潮叔，所以你觉得自己的时髦究竟是怎样一种形式？”
吴秀波衣品是公认的好，在Nick Wooster被国内媒体广泛地神化之前，他的穿衣打扮一直是这个年纪的男人们穿衣打扮的榜样。
我常跟朋友们笑说，如果每个“老男人”都可以穿的像吴秀波一样，那“老男人”会成为一款热门货。
“其实我并不觉得时髦一定要跟金钱挂钩，就像我自己今年48岁了，可是我可以告诉你，我生命中过的穷日子一定比富日子要多。”他自嘲地笑了笑，但并没有半点觉得尴尬的意思，而是很感谢所有生活带给他的体验。
他的回答让我觉得很踏实，并且会有一种“因为真的经历过，所以才会想得很透彻”的睿智感。
我把他的回答直接放在视频里给大家看，毕竟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遇到采访对象会如此真实又感性地去分析，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时尚：
（因为是视频，所以博主没办法用美图秀秀修脸，即便连16：9的宽屏都快装不下我的大脸，也还是希望大家能体会到吴秀波言语里的谦和与恭俭。）
我还问了“怎么看待自己‘大器晚成’？”这个问题，他依然用从容的神色去审视了自己曾经失意的日子和有所成之后的感受——这同样放在视频里了，值得看。
“那你怎么评价TOD'S这个品牌？”
“我觉得它有一种温暖低调的守恒，我认为它是一种热爱生活但又不迷惑于时尚的品牌。意大利的制鞋业是全世界的翘楚，他们所沿袭的手工精神，和那种传承的品牌的品德，是这个行业里很值得赞赏的。”
“很多人知道你多才多艺，会演戏，会唱歌，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才能——那么对于未来的事业，会有怎样的规划？”
“我希望未来的从艺时间能尽可能地自我和独立一些，包括在拍的《军师联盟》，以及未来筹备的几部戏，都是我很早以前的一些构想的作品储备。以前的我，想的都是我能等到一部什么样的作品。而接下来我则会想，我想要表达和创作一部什么样的作品。”
“所以拍《军师联盟》应该比拍电影辛苦得多吧？”
“一部电影拍五六个月，就已经是非常用心的制作了，而很多大型电视剧一拍就是八九个月甚至以年计算，并且电影一天拍十来场戏就很不得了，而拍《军师联盟》的时候我有时甚至一天要拍二十几场戏，这中间的辛苦确实是有差别的。并且现在很多人都认为电视剧不赚钱，一部好电影，票房很容易就上去了，但电视剧相对来说就很不适合投资——可我认为，电视给了我更充足的时间去塑造一个人物，让一个人物的形象更饱满也更生动。这是两种题材不一样的地方。没有谁好谁劣，有的只是对演员的不同要求。”
“拍完之后会觉得怅然所失吗？”
“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去塑造一个人物，并且与一帮人在一个环境里渐渐熟悉了，等到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自然会觉得有些不舍。”
“那就把不舍的情绪带到下一部作品里去重新酝酿成热情？”
“是啊，总会有新的角色，在等着演员去演绎。”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就像是一个等待被理解，最终也真的被人理解的演员一样。
摄影师希望我们合照，我还在忸怩，吴秀波倒是很热情地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笑着说，这种合影的感觉，就好像是司马懿和他身边的奸臣啊。
他连忙摇手，笑着说：“不对不对，你起码应该是曹丕。”
那怎么行，我怎么突然就成了他的主子了。
“没错啊，每一个喜欢我们演员的观众，都是我们的主子啊。”他笑着，依旧谦和地说道，“遥控器就是圣旨，随时可以把我们问斩呢。”
说完，他笑眯眯地，在历史与时光的罅隙中，慵懒在午后四点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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