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九点,我一摸手机,一微信群跳出:杨老师,一路走好!我急齁齁地@静儿:“静儿,苇杭书院家长微信群里说的是真的吗?杨老师到底怎么了?”
“是真的,花花,我的头脑一片空白,不说了哈。”那边则是她有气无力地回应。
瞬间呆住了,流不出泪,说不出话,想不出事,整个的空。夜黑得空,屋亮得空,身与心轻得空,一切一切的空。
多虎虎生威的一个人呐!多儒雅脱俗的一个人呐!多温暖真诚的一个人呐!不到五十呀!发黑而密,身高而壮,神威而静。老天爷,你一下子抢走了!快!狠!毒!天妒英才!
我发疯似地点开某些人的微信圈,哭声一片:悲恸,怀念,感恩,祝祈。我瘫在床上,努力排除这无所不及的空:今年七月,三个月前,北京昌平,杨老师在我面前吃着饭;去年七月,一年前,江苏丹阳,杨老师在我面前讲着课;前年底,2016年,江苏无锡,杨老师在我面前自我介绍着。短短的相见,我是深深地敬仰,并理所当然地盘算着:以后假期都可以去拜见杨老师。如今却只是一场空,真是世事白云苍狗。
我从被窝里窜出来:杨老师送了我一本《论语》,杨老师写了一幅字送我。一阵翻箱倒柜,还好:它们静静地躺在那儿,这是对杨老师仅存的一点念想了。
记忆于我而言,如风,如烟,去留无痕。有关杨老师的记忆,我得笨笨地写下来,这也是一点念想啊!我的生命里曾出现过一个传奇式的人物,英雄式的人物,他是杨汝清老师,如昙花一现:绚烂之至!静美之至!
杨老师主编的《论语玩诵本》,上面有这样一段文字:杨汝清,字杭之,号水木心斋。著名儒家学者,苇杭书院山长兼儒家文化研究院院长,中国人民大学孔子研究院客座研究员,美国旧金山燕京市书院导师,南京国学联盟导师,幸福工程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人口福利基金会文化大使。
这般响当当的人物本与我八杆子打不到。我的挚友静儿痴迷于国学,通过朋友的介绍去北京苇杭书院当义工,结识了杨老师。回来以后和我分享,当她说到书院有一位老师(欧芳老师),边弹古琴边教孩子唱诗词,我被深深地吸引了。静儿又得瑟地唱起《关雎》、《虞美人》,这简直勾走了我的魂儿。我也想去瞧瞧,端茶倒水,洒扫庭除,我没问题,我也能胜任义工、志愿者这一角色。
在静儿的介绍下,我联系了杨老师,杨老师自然答应了我这个陌生的无名小辈。正值苇杭书院要组织去江南游学,我居然可以去凑热闹。我激动了好一阵子,连静儿都眼红,于是才有了2016年底的江南之行。当时,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之前有一次云南之行,身边有一个朋友关照着。不怕,江南的烟柳画桥,多温婉醉人呀!书院的诗词唱腔,勾我心魂呀!这值得我孤身一人不远万里奔赴而至。
出发之前,未曾谋面的杨老师语音嘱我好些相关事宜:什么时候到,谁联系我。可笑的是,我居然记错了乘车日期,杨老师立马提醒了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温暖如春,心细如发。
无锡博物馆,初次相见。
四位老师,三个孩子。杨老师身子魁梧,着一件黑色大风衣,配一条长长的红围巾,很是醒目。剑眉星目,眼角挂着笑,鼻梁架着眼镜,嘴角一颗大痣,亦是醒目。这外在形象颇具领袖风采,声音如故,不缓不急,温和。只是当时,我被杨老师身边的朱岩老师深深吸引,缠着他问这问那无知的问题。小宇锋倒是处处黏着杨老师,高高壮壮的杨老师牵着活泼机灵的小宇峰,真是温馨的画面。
第二日,天未亮,登山观日出。登上山顶,风呼呼地刮,一大群人瑟瑟发抖。鱼肚白的天边横着一道长长的霞光,红红的。我赶忙与杨老师合影,也是唯一的一次合影。手机一丢,合影也没了,好可惜呀。
接下来,我和几个人下山时迷路了。已回到书院的杨老师焦急万分,与班长(迷路中)的通话没有间断过,一大半个上午过去了,我们终于转回来了。书院的大门口,一个高高的人影,黑色大风衣,红色长围巾,手中持一粗棍子,威严之至,吓唬着我们这群憨货。我们怪不好意思地跑开了,后来据说,杨老师自己打了自己两手掌,自责呀!
江南游学将近尾声,一天夜晚,我和几个伙伴在会议室聊天。他们写起了字,杨老师进来了。我厚着脸皮让杨老师题字送我,杨老师说他没练过毛笔,平时读了一些古人的字帖。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杨老师大笔一挥四字:人能弘道!并嘱我:以后别拿出来给我丢人!我如获至宝,傻笑着。
接着,杨老师聊起了他那传奇的人生。之前我听静儿说过,杨老师当过警察,学过法律,现在弘扬儒学。从杨老师口中,我知道这样一个少年:喜欢独来独往,要么一个人倒挂在树枝上,要么一个人在烈日当空的正午,赤脚走在鹅卵石上。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少年心中系着英雄情结——日后要做警察。小小年纪且清醒着——最起码,我得比坏人跑得快吧,体能上得超过他们吧。由于比同龄人高大且少言,运动拔尖,这一少年身后往往跟着几个小喽啰。这少年也是一个书痴,酷爱文学作品。
少年已成青年,梦已成真,身穿警服,却不习惯吃吃喝喝,也许看到了更多的不公平。七年之后,毅然脱下警服,来到北京,攻读法学专业。
一个冬日,严寒无比,一个几平米的小房子,上下铺两张床。床上俩青年裹着被子,牙齿上下打架,却互相探讨着法律知识。后来,脱下警服的青年经过三年的北漂学习,终于考上了清华大学法学院。
后来的后来,他触摸到法律的冰冷,倾心于哲学、儒学。青年已跨入不惑之年,接近知天命之年,他已成为儒门的守护者。
故事讲完,夜已深。
在离开无锡的公交车上,接到杨老师的电话,问我坐到车了吗?我很吃惊,也很温暖。话别之际,杨老师欢迎我来京做客。同时要求给我报销这次的往返车票,我万不能答应,是自己厚着脸皮要来的,理应自己承担交通费用。
第二次,丹阳相见。
通过杨老师的关系,去年暑假,我和静儿参加了北辰青年活动,相当于国学夏令营。当时全国各地两百名大学生齐聚丹阳,只因痴迷于国学。
期间,杨老师要讲一个上午的讲座。他在上面激情地讲着儒学之道的意义与传承,我则在下面打着瞌睡,真是惭愧之至。中午一顿便饭后,杨老师要匆忙离开。饭后罅隙中,他在赠我的《论语玩诵本》上题字祝福: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杨金花道友惠存,杨汝清,丁酉夏月于丹阳)
这"道友"二字不敢当,却让我心生喜悦。
第三次,北京相见,永远的诀别。
今年暑假,我来到杨老师的苇杭书院做义工。一年不见,杨老师风采依旧。他基本上着一件带领的白T恤,长裤子,有时手持一把大纸扇,很是潇洒。前年,小宇锋黏着他,今年,小雅琪黏着他。杨老师很有小孩缘,静儿也很喜欢小孩,曾在我面前宣言:得小孩者,得天下!杨老师既得小孩,又得青年,也得同道者。
在京和他相处的几天中,他忙!忙!!忙!!!真像一个陀螺,偶尔能瞟见他疲倦的眼神,忙中所致,也不太在意。偶然间,杨老师说到他近期的安排,说九月要到疗养院修养一阵,当时我很吃惊,当然也不会太在意,杨老师毕竟如此的强壮,休息一下就好了,哪能有什么大问题呢?
几天后,杨老师又要匆忙离开。我送他至门外,他走进电梯,电梯门正缓缓关闭着,他说:“金花,再见!”我依然不太在意,来日方长。
没有来日了!
杨老师真的太累了,老天看他受不住了,突然召他去了,徒留与他相处过的人,悲恸着。
我怀念他,尽管不是他的同行者。他的同行者悲恸过后,还要继续前行。心痛静儿,刚追随杨老师不久,杨老师却猝然长逝。
苇杭,苇杭,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我的心依然空着,徒留着这些碎碎念。
2018-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