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的芳华

徐月祥

记忆里的那场雪花,正是我曾经的青春热血,足够可以与曼妙的雪花相媲美的年华。那年十八岁的我,刚好实现我人生的初步理想,走进火热的军营。

严肃而又紧张的三个月军训结束不久,我被分配在某部工兵营舟桥二连五班。那是冬天的夜晚,九点熄灯号刚刚吹响,班长通知大家,今晚是我们五班值班,希望大家做好交接班。副班长敲敲我的床铺通知我:“今夜十二点轮班,到时候我叫你。”

睡意朦胧中,副班长拽拽我的被角,轻声道“起来换岗,我一会就到。”大约提前十分钟,我到达指定地点,舟桥连车库东首岗楼:“口令”“红旗”互致军礼后,我双手接过哨兵递来的62式自动步枪,目送他渐渐离去,却同时迎来了稀稀落落的雪花。由于刚从暖被窝里出来,难免有些寒意袭来。所以我就在哨位附近来回走动。一来看看哨位附近的情况,二来等待副班长这个流动哨位的到来。心想,一个小时的值班,不会太寂寞。

眼见雪花越来越大,大地都被雪花渐渐覆盖,而副班长连个人影都没有出现。我便翻起军大衣上的毛领,谁知道这样一来,那些不时钻进领口里的雪花,瞬间便钻进皮内,丝丝寒凉夹杂着缕缕的孤独向我袭来。离开故乡半年多的想念,伴随着飘飞的雪花,从千里之外的故乡接踵而至。我分辨不清,哪一朵雪花来自于母亲的窗外,哪一朵雪花来自于我那曾经贪玩的田野,哪一朵雪花来自于我眷恋的刘海。灵魂深处,那些不安份的思绪,跟随飘飞的雪花,一起浏览雪花中的云山雾海。好想知道今夜,这些曼妙飘飞的雪花的故乡,想必那些天空苍茫处的天涯,或许也在飘雪?假如此刻,恰好也有一个孤独的女孩,在这朦朦胧胧的飘雪之夜,悄然想着军营,想着塞外。想着一个年轻的军人,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聆听雪花飘落的声音。那种潜意识里的柔情,放牧在这个雪花飘落之夜,与我此刻的思绪,撞击在同一个时空的隧道上,我该是多么庆幸。

一阵更加密集的雪花,就像是为了这一场撞击的喝彩,原先站立的位置,已经被雪花深深地覆盖了。迫不得已的我,逐渐向着岗楼里侧的车库移动。车库里,几十辆整齐划一的解放牌汽车,背负各种装备,仿佛今夜那些沉浸在梦乡里的士兵,随时等待一声令下,就会义无反顾的冲向前线。

雪花依然在任性的飘落,突然之间有一种悲悯的心怜,那些纯净洁白的雪花,跌落在沟壑之间,是不是也有疼痛?那些飘落在海面的雪花,瞬间被咸涩的海水融化的夭折,该是多么令人扼腕叹息。更或者,它们降落在营区化粪池昨天清理的粪堆上,该是何等的感受,就像是红楼梦中,那个视洁净如生命的妙玉,最终却落到被强盗凌弱的不堪。在这个天地苍茫的银色世界里,但愿今夜此刻,所有的丑恶,纷纷潜藏,所有的美好纷纷登场。

这样一想,我的胸中,似有熊熊的激情被再次点燃,再看那些如火如荼的飘洒,仿佛即将就会有一种天降大任与斯人,那整个营区的静谧安然,又何曾不是一种蓄积的等待啊!毫无疑问,今晚的舞台是属于雪花的,它们尽情的舞蹈,只为一个懂得欣赏的士兵而舞。

我在无尽的遐想中,一阵悠扬的起床号,被雪花簇拥着,荡漾在这个迷蒙空幻的飘雪中。如梦方醒的我,在这短暂的飘雪之夜,已经整整六个小时!不远处,副班长气喘吁吁的跑来,一叠连声的给我道歉,一叠连声的要我赶快回去躺在被窝里,一叠连声的说,一会病号饭,他会亲自端到我的床前。因为他的误点,整个五班的执勤,都让我一个人承包了。意犹未尽的我,依然沉醉在洋洋洒洒的雪花里,不想离去。仿佛我的离去,对于雪花而言,就是一种背信弃义。一种雪花独舞而无人喝彩的寡淡。躺在床上的我,心里唯有雪花,唯有无限的愧疚与不安。

诚然,站在哨兵的角度,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哨兵,因为职责与岗位,要不然,作为流动岗哨的副班长,之后对我一直心生愧疚,其实他更有一种愧对职守的自责,愧对祖国的不安。

只是这一场雪花,从此融入我的生命里,在我职场生涯几十年里,它不仅让我学会与人相处的宽容善良,学会了知恩图报的良好德行,学会了遇到复杂事情的理性淡泊,更让我学会抗拒人生严寒的沉着冷静,坚强如山的义无反顾。在我当年出生入死与南疆的炮火中,在我返回故乡之后遭遇的一次车祸,以及堪比那场战争考验的癌症面前,我都能从容面对,仿佛冥冥之中,皆有雪花在护佑着我。我笑对人生的心态,仿佛当年那个飘雪之夜,已经注入了雪花的芳华。

我爱雪花,更爱雪花的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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