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望月,是整夜都可间的月相。
现在的它即将回归于地平线,想来夜晚即将离去。
夜间的树影这时才略有风摇影动之感,有这缕清风的介入令这一夜晚平静之余更添清新,辛勤劳作的人们更能于梦境这一无忧无虑的乌托邦中沉沉入睡,暂且远离世间的一切纷争。
但,对于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有志之士而言,这一繁华落尽后的夜晚注定不平静。
他们,早已历经过王权之争的烽火连天岁月,此时纵然是融合了浅淡花香的夜风中,那曾经充盈于他们鼻腔之间的硝烟气息依旧清晰可闻。
我仿佛能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味,如同我的家族陨落的那晚一般。
只是那一晚我没有任何的觉悟,也对接下来的变迁无能为力。
于骑士寝室的阳台上,依旧身着中世纪骑士典礼正式服饰的白衣少年扶着雕花围栏,遥岑远目。
风间的律动令他的短发及衣袍微微飘动,远望之下不知是否可成为玉树临风。
他的神色惆怅且忧郁,仿佛不因属于“不识愁滋味”的翩翩少年。
但那却是为国家的未来而担忧的怆然,虽然只是少年,但他却比任何德高望重的朝臣更加忧心天下。
此时的他纵然依旧保持着贵族子弟的尊荣,却已然成长为心怀天下的贤士。
离家远行的游子注定会漂泊无依,现在的我早已无家可归。
但与我而言,这个收留我的王国就是我的家,也是我想要永远守护的地方。
唯愿今时不再同于往日,希望这一次我能有所作为。
夜色中的王国,安详且宁和。不知是多少贤者乃至至上者的理想乡。
同时,它也是无数勇者甘愿誓死守护的理想王国。
眺望着那座长眠着伙伴亡灵的远山,少年如此立下志向,纵然彻夜未眠但气势丝毫未减,甚至更胜于当年出征之时!
但愿此行能一切顺利。
于宫殿一侧走廊的暗角,一位身着不知该归属于哥特萝莉风格还是巴洛克风格紧身短裙的少女略唯眠眼,如此祈祷。
月光下彻,她那纤长的身影仿佛镀上了一层拥有柔和且神圣光辉的白银。远而望之悠远至圣洁,恍若只在月下盛开的月下美人。
缓缓睁开双眼,她的瞳中缀有温和与忧伤,纵与萱婵的极为相似,但之于无神更多了几分坚毅与孤傲。
此时的她缓缓行走着,轻薄如用月之清晖织成的银白披风平缓的飘动,纵然没有风亦能诠释着某种不同寻常的威风凛凛。
在她的身后月光温和的凝望着,前方的道路却因逆光而看不分明。
但少女没有丝毫迟疑,她的步伐依旧稳健却又极为轻快,于不似东方殿宇那般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西方宫殿走廊中,足音久久回荡,似能余音绕梁。
无需灯火便能看清方向,无需权杖便能令人臣服。
这样的她才更像是位王者!
周围的人们没有被吵醒,纵然前夜并不安定。
或许,纵使有人从梦中惊醒,并探出头来望向走廊也定会因为觉得自己看见了夜之女王而强迫梦呓般的自己再度进入梦乡吧。
我听见了敲门声。
没来由的感到心慌,我觉得自己在恐惧。
因为,我刚才所做的,未必是件好事。
但,它就一定是件坏事吗?
我不想知道,我也不想思考。
若是这样会束缚我的行动的话。
现在,我要去开门,无论门外是谁。
这并非是因为我担心太晚开门会引起怀疑。
与和煦晚风同时进来的,是白衣翩翩的风之旅人。
在她的身后,有着群星的光辉。
她是前来为我引路的天使吗?
我却看到了她如死神的衣袍般退散光明的长发。
“穹庐中没有天使,惟有挥动着黑羽的恶魔向扑入它怀中的骑士展露笑颜,若是就此沉溺,那定会加入曾经陨落过星辰的天空的葬礼。”
我想起了一位相熟骑士说过的话。
挥动着黑羽的恶魔吗?
她是来制裁我的吗?
但我不觉得害怕。
来吧,属于我的制裁。
我或许已经闭上了双眼,放弃了抵抗。
可我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我有事拜托你……”
真是,极具书香气息的寝殿。她的主人不愧是令奏月如此在意的孩子。
于路西斐文的房间中,黑衣少女嗅着空气中熟悉的墨香,如此称赞。
此时的她正跪在米迦亚连的身旁,俯身凝望着睡梦中的大国君王。
嚯,我竟忘了,那孩子并非“君王”,她的房间亦不能称作寝殿。
少女唇角上扬,温和的笑颜中带着些许自谑。
她的容颜并不十分美艳,更无惊艳之感,只是让人觉得清雅脱俗。如同一阙宋词,无需刻意修饰却独有自己的纯美,无需吟风弄月却独有自己的韵味。
伸出带有银质手背套的左手,少女轻柔地抚摸着梦中少女的侧脸,神色中尽是似水柔情。
这世间无论是君王或是平民,任何人每当沉沉睡去都会如幼年时那般柔弱且毫无防备。
这便是人类与动物的一大不同之处。
同时也是上帝赐予人类的礼物,令无论多么擅长伪装,多么强势的人们都会在睡梦之中回归真实的自己,并找回曾经的纯真。
白银有着金属的冰冷,或许是它干扰了少女温柔的动作。
米迦亚连眼角微蹙,缓缓睁开双眼。
少女略微一愣,仿佛猝不及防般跃下睡床,并倒退至安全距离。
刚从睡梦中惊醒的米迦亚连揉着惺忪睡眼,余光所及之处映入黑衣少女的身影。
那是位身着奇异服饰的妙龄少女,那件如同改良礼服般的衣袍上,用作装饰的白银纯度及精致程度绝非一般。
乃至,她额前用作发坠的鸽血石亦于不甚明亮的光线之下散发着与白银相似的高贵圣洁的光辉,更显奢华的同时亦衬托着她越发耀若群星。
甚至,让身为大国君王而见识丰富的米迦亚连都略感羡慕。
“请问你是……”
米迦亚连有些迟疑地如此问道。
少女并未作答。
她只是直接倒向墙壁,金属装饰由此发出声响,竟如佩环之鸣般清脆悦耳。
视线被少女胸前的赤血银镶鸽血石逆十字项坠所吸引,它的精美程度令米迦亚连所见过的一切珠宝首饰都黯然失色,甚至连少女黑衣上的白银都无法与之相较。
殷红色的鸽血石通透至恍若透明,赤血银亦是与之相似的高贵色泽,它们之间的连接处却是镂空雕花的设计。
从十字架的下端生长出的荆棘花藤上盛开着几朵小巧的猩红色蔷薇,那鬼魅且冷艳的色泽似乎意示着它们正是嗜血而生。
屋内的月色并不明朗,但项坠仍散发着温和且圣洁的光辉。似能退散世间的一切恶灵,亦与少女的气质极为相似。
人活着的时候只会用金钱与名利的花朵装饰自己,却不知道鲜花正是吸食了人类的血液才能开得如此美丽。
我想起了这句路西斐文告诉过我的箴语。
现在,她在哪?
眼前的少女没有理会我。
她依旧倚靠在墙上,略微眠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那与路西斐文相似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中多了几分与圣洁温和不同的阴暗冷傲。
这样的她,像极了初见时婉拒我想要将她留在身边这一请求的路西斐文。
我觉得,自己应该下逐客令了。
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令我感到一种深深的害怕,但却并非是纯粹的恐惧,而更多的是夹杂着深深的敬畏。
这样的少女,同时拥有圣洁与阴暗两种截然不同的气韵。她的存在已然超越了俗世的一切君王。
我望尘莫及呵!
少女抬起戴有金属手背套的右手,仿佛不经意般抚上项坠。
赤血银发出声响,竟极为沉闷且悠长。
“赤血银是用恶灵融合纯银锻造而成,既有黄金的尊贵亦有白银的圣洁光辉,因而被历代地狱族君王奉为圣物。”
我在电光石火间想起了书上对于赤血银的介绍。
“你是恶魔?”
我惊讶地用手掩嘴,同时向后退去。
左手抓住了身旁的枕头,可我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向她扔去,只能紧紧抓住,以致于指尖再次生疼。
“呵!”
少女勾起单侧唇角,戏谑般地抬手抚过长发。
“恶魔吗?”
她从墙壁上起身,转身朝前方走去。
同样覆盖有白银的长靴在她的行走前发出清脆且庄严的声响。
如马蹄狂奔的声音,但并未溅起烟尘。
铁蹄铮铮,这是战场吗?
或许吧,那么我就是一直占下风的败者吧。
“在凡夫俗子看来正是如此吧。”
少女于落地窗前驻足,并转身直视着我。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及腰长发随之飘散,仿佛皎洁月色下的暗影,看得见却永无法握于掌间。
恍如一帘幽梦……
但少女冷冽且高贵的神色却仿佛是在告诉我,这不是梦!
我注意到了,她的双瞳是和路西斐文相似的黑色。
“但此时此刻,我是只为你而存在的守护恶魔!”
静静对视片刻后,少女如此说到。在她的身后,即将回归于地平线的明月恍如巨大的圆盘,衬托着那个仿佛拥有皓月之辉的身影。
The queen of moonlight!
少女优雅地转身,随即纵身从窗边跃下。
我因错愕而赶到窗边,静静凝望着少女那仿佛反射着明月之辉的身影。
在即将堕地的一瞬间少女张开了巨大的银色六翼,并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迎着皓月最后的余晖,飞向无边无际的苍穹。
在她的前方,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王女殿下!”
熟悉的声音将我从梦境般的现实中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