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你在南国艳阳里四季如春，我在北地寒夜里大雪纷飞

文  ︳大老杨

唐玄宗天宝年间，滚滚狼烟从河北席卷而来，顷刻之间就已过河东、下河南。这一路上烧杀抢掠、百姓遭殃，贼首安禄山，叩关西向，扬言直扑京师。长安不保！家国不保！一时之间，大唐王朝慌神了，上至天子公卿，下至黎民百姓，无不惊惶失措，寝食难安！

从贞观之治以来，经过开元盛世，一个文治武功独树一帜的煌煌大唐，让世界惊呆了！这近百年来，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百姓尽享太平盛世。然而，沧海桑田，世事多变。天子纵情声色，亲小人远贤臣，以至于君臣离心，一夕之间，祸起萧墙。

长安迟早会落入贼寇之手，那只有离开这里了。数日之间，王侯公卿、六宫颜妇各色人等车马萧萧，伴驾天子西入川蜀，在重重天险的温柔富贵乡，重温繁华旧梦。还有的显达名士，不想随着落魄天子凑热闹，就去风景旖丽的江南，寻求一份安宁和清静。

这天，在长安城通往长江沿线重镇襄阳的官道上，两乘骏马并驾而行，一路上风驰电掣，影影瞳瞳的终南秀色，不断向后飞奔而去。马上的人已近中年，峨冠博带，尽显风尘之色。他们就是有唐一朝，名满天下的诗人王维和音乐人李龟年。

在大唐文化圈里，这两位绝对是万里挑一的殿堂级大师。彼时的长安文化界，是被唐玄宗的弟弟岐王李范，以及中书令崔湜的弟弟崔九，这两位大腕人物把持着，在这个小团体里，聚集着当世最绝顶的“大唐好诗词”御用词人，如李白、杜甫、王维等人；也有最绝顶的“大唐好声音”年度总冠军，如李龟年兄弟等人。舞池轩榭，高朋满座，一时间，群星荟萃，灼灼文华，光耀盛世大唐，成就了一段千古美谈。

在这个特殊的朋友圈里，若论起王维与李龟年的关系来，两人私交甚笃，亲近程度不同于旁人。曾经由王维的著名七绝——《送元二使安西》改编的《阳关三叠》，一直是早年李龟年在岐王府邸和崔九堂前数度传唱，以至于成为风靡全国的名曲之一。此曲由三段组成，旋律抑扬深沉，格调古朴细腻，由大唐一代歌神李龟年唱响后，一时之间风靡朝野，传唱市井，成为那个年代特有的“中国好声音”。

还有一次，在岐王李范的私人宴会上，有宾客送上一幅奏乐图，以作进身之资礼献岐王。左右伶人不知为何题名，以何调弹曲。席间的王维仔细端详一阵后回答道，这是《霓裳羽衣曲》的第三叠第一拍。岐王当场请来乐师演奏，果然分毫不差。由此，诗人王维在作词、作曲和音律上的天赋，更是让他与李龟年成为心心相印的知己好友，堪比高山流水。

日暮时分，王维和李龟年已抵达襄阳地界，滔滔大江即在眼前，只见江水奔流不息，一阵紧接一阵涌向无边的天际，水天逐渐成为一线。楚地江面宏阔，四野江风阵阵，浩荡帆船破浪而行，只向下游涌去。

两人勒马江边，望着江面的点点帆影久久没有言语，时光好像已经停滞不前了。许久之后，还是李龟年打破了沉默，王兄，贼兵已至潼关，长安城不再长治久安，必将遭逢一场腥风血雨，你还是随我南下吧！南国天高地阔，水宽山远，我早想前去亲历一番了。此次安史作乱，哀鸿遍野，眼下也只有南国才有一片清静之地，似可容身！

此刻，王维的内心已如身上的衣衫，在猎猎江风中有些凌乱了。想我自幼苦读诗书，通晓音律绘画，少年时得遇贵人提携，跻身长安上流名士圈层，与王公贵胄坐而谈诗论道，听乐观舞，何其快哉！随后又以状元之身位列天子朝堂，从此青云直上，让我河东王氏无限荣光！纵横官场数十载，虽有些许错失亏缺，仕途坎坷，但也算得上是英雄豪壮。奈何天子沉溺于声色犬马，任用李(林甫)杨(国忠》之流，以至于朝堂昏暗！唯有辞官回乡，在蓝田那水绕山环之所暂且栖身，待朝堂清明时，再行为国为民出力吧！

王维看着李龟年，平心静气地说道，自我入世以来，宦海浮沉，所经不如意之常有八九，思来想去，恐怕是生平所学实在有限，实在是无法大济苍生，造福四方百姓。现在遭遇这样的祸事，我打算回到终南深处的辋川山谷，归隐林泉，山水茅屋竹篱笆，夜窗风雪晚读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许方不负此生。李兄，登舟南向吧！我在辋川为你祝福！

听说南国有种乔木，名唤红豆树，也有人唤作相思树。每到金秋时节，树上生有累累果实，其形如豆，其色若红，晶莹剔透，有传递思念之意。此时尚是早春，你此去南国，山迢水远、天迁路遥，如果在异地他乡想起我这个老朋友，就去红豆树下看看，现在可是一年中最美的入画时节了。

李兄，如你穿行在南国和煦醉人的春风里，草长莺飞三月天，抬头即见高大秀颀的红豆树夹道摇曳，新枝适才抽条，嫩叶已然初发，一片盎然生机。待到南国天高云淡的深秋之时，树上结满果实，绿的叶，红的果，相映成趣，煞是好看。那时，你就多多采摘一些吧！南北季节有异，兴许那时，你在南国艳阳里四季如春，我已经在北地寒夜里大雪纷飞了。山谷响彻北风，终南积满初雪，我始终会记得远方孤旅的知音如你！

我这一生，最怕的事情就是黯然离别，临走时的每一刻，都是充满了难以言说的苦楚和煎熬，其实啊，只要能再见就好！如果你去一次我的辋川山谷，请你一定要在那里驻足几天。那里有一场离别，一别就是十年！此时此刻，你一路向南，离开了有我这好朋友的季节！

王维目送李龟年独自上船而去，回到长安城东南的蓝田辋川山谷后，遂写下这首经典传世之作，《江上赠李龟年》，也就是被后人熟知的《相思》：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原创不易，严禁抄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