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福石化厂安详地坐落在云城边界的丘陵上,连绵不绝的树林包围着四面八方。
这座曾被政府寄予重工业振兴厚望的建筑,早已遗忘了原有的职责,全心全意地融入周围盎然生机的绿色中。
死灰的身躯与郁郁葱葱的树木浑然一体,成为了万物嬉闹玩耍的场所。三三两两的虫鸟跃居而上,盘踞在冲天而立的烟囱的边缘,构建起小巧玲珑的筑巢。附墙而起的爬山虎缭绕不绝,紧紧缠绵在废弃的加工房的断垣残壁上,不遗余力地清扫上面的灰尘。废弃的员工宿舍杂乱无章,密密层层的野草和残缺不全的尸骸随处可见。裂痕遍布的天花板混浊不堪,上面残留的水渍还掺杂着隐约可见的血迹。坚固的横梁屹立不倒,成为了附近的野兽避雨的首选目标。临近的雨季,出没无常的猛兽们都会安定下来,带上猎食,寄居在狭小的房间下大快朵颐。等到雨过天晴,风卷残云后的野兽们不慌不忙地离去,留下一片杯盘狼藉。与建立目的渐行渐远的石化厂,披带着灰绿的装潢,潜行在满眼青翠的漫山遍野中,完完全全地隐没在丘陵里,形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日以继夜地穿梭在这片重峦叠嶂中,即使是年轻气盛的付磊,也是灰头土脸,疲惫不堪。他一边驱赶着不时一扫而过的飞鸟,一边停下来查看地图,满脸都是掩不住的疲倦。远远地眺望着逐渐呈现在面前的小道,内心不由地发出了筋疲力尽的叹息。
除去当年提议建造工厂的政府官员,已经少有人能记起这所荒无人烟的石化厂。民意与经济效益的双重失败,使得石化厂变成了政绩上挥之不去的污点,无人愿意提及。资本的转移,导致顺福石化厂原本修缮的交通措施全部作废,上山的道路只剩下了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
饶过曲折的幽径,石化厂的轮廓终于是远远地显露出来。低头查看了手表上闪烁的时间,付磊不禁加快了脚步。
这已经是他困在山丘里的第二天了。
硕大的丘陵隔绝了现代的交通工具,形成了一个密不通风的迷宫。此起彼伏的林木筑成了坚固的城墙,困住了每一个妄图冒犯大自然的恶徒。
自从那天发现两个失踪的被害人与顺福石化厂的联系后,接完未知电话的付磊就立刻查明具体路线,朝着目的地出发。
然而即使是加班加点的奔行,石化厂所在地域的参差错落一度让付磊的进程停滞不前。丛林的地形犬牙交错,这所天然的迷宫将他弄得晕头转向。一路穿过的崇山峻岭,除去山脚下隐约可见废弃的房屋,再也没属于人间的气息。经过多次的辗转颠簸,付磊才算是找到了石化厂的方向。目的地的全貌,随着视野的开阔,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满是葱绿的屋檐遍布青苔,还停歇着几只寻食的飞鸟。阴暗的角落堆砌着残缺不全的尸骨,杂乱不堪。前些天下雨飘零的水渍残留在坚固的横梁上,不时滴落在地。垂直而下的雨滴肆意鱼跃,力所能及地溅射到每一寸土地。破败的墙壁阻挡扑面而来的轻风,带起了空气中支零破碎的纸片。四面的石砖遍体鳞伤,有气无力地抵御着夏风的侵袭。相距甚远的大门也沾上了水滴淘气的印记,若有若无地浮现出两道两道蠕动的黑影。
随着距离的不断缩进,两道模糊不清的黑影也慢慢地露出了原形。那是两个尼罗绳所捆绑的麻布袋。整个布袋被包裹地严严实实。除去上面露出的两个疑神疑鬼的面具,再没有其他破损的地方。
通过此起彼伏的呼吸以及面具下若隐若现的皮肤,付磊可以明确地辨认出那是两个活生生的成年人。
他们的脸部被面具所覆盖,无法识别出具体的相貌。手脚也被彻底地束缚在固若金汤的麻布袋里,不能动弹。付磊只能是根据胖瘦不一的身材,猜测出大概的的性别。
一男一女。
“呜呜呜!”
似乎是察觉到付磊来临的脚步,右边的面具拼尽全力地发出了求助的呼喊。嘶哑的嗓音略带着阴柔的声线,依稀可以判断出她是属于被捆绑的面具中属于女人的那一方。
瞧见求救心切的女子,付磊的第一反应并不是上去解开绳子,解救被害人。出于对周围安全的考虑,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拿起手枪,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一边驱散半空中飘零的纸片,一边缓缓迈着脚步朝着女子的方向前行。确认没有危险后,付磊才是蹑手蹑脚地靠近了女子,谨小慎微地揭下了她的面具。
女子疲惫的面容完完全全地呈现在付磊的眼前。
随着温度的提升,精致的妆容逐渐消融在空气中,露出了憔悴的面庞。略显褶皱的鱼尾纹堆积在眼角,筑成了弯折的年轮。并不坚挺的鼻子泛着枯黄,点缀着尚未褪去的雨滴。面颊两旁的雀斑伴着粉底的退散,逐渐浮现在略显粗糙的皮肤上。不算紧致的下颚离开了化妆品的掩盖,慢慢浮现出一道刺眼的伤痕。女子的样貌不算出众,勉强达到了现代女性的及格线。搁放到人山人海的大街上,毫不起眼。但是对付磊而言,这张面貌所代表的身份非同寻常。
失踪的受害者,林青。
得到解救后,失去麻布袋束缚的林青立马是昏厥过去,昏昏沉沉地趴倒在地。摘下面具的付磊并没有放下手中的活计,立刻是转身去揭开另一张面具。
慢慢去除黑影脸部蒙盖的障碍,付磊也是渐渐看清了其的真实面目。黑影的身份,也跟随着面孔的清晰,不断明了起来。
果不其然,那就是另一名受害人,袁利。
解开两名证人身上的绳索后,付磊一刻不停,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彻底地将他们从麻布袋中释放出来。身体得到解放的袁利见到帮忙解救的付磊,并没有发出任何的感谢。他勉为其难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一声不吭地独自向门旁的墙壁走去。
大小不一的纸片随着气息的流动,越加猖狂地飞旋在各个角落。掺杂着厚重的灰尘,微风吹拂起轻盈的纸片,肆无忌惮地搅乱着本就混浊的空气,惹得袁利直打咳嗽。
瞧见袁利摇摇晃晃的身躯,付磊对他的身体状况担心不已。立马是跟上袁利一瘸一拐的脚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稳定住其身体的重心。无精打采的袁利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拒绝付磊,只能是依靠着其的搀扶,行迈靡靡地走向原定的目的地。
跟随着袁利坚定的步伐,付磊终于是到达了路程的终点。距离虽短,但却耗费了袁利的绝大部分气力。他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竭尽全力地为付磊指出了最后的方向。
顺着袁利手指所示意的方位,付磊瞧见了一个纸片纷飞的墙角。所有飘零的纸片,都是在这个安静的角落里,搭乘着盘旋的气流,在空气中肆意飘舞。而起飞的原点,引起了付磊浓厚的兴趣。
那里安静地摆放着一摞陈旧的报纸。上面蒙盖着厚实的沙尘,掩盖住原有的标题。最外皮的报道的内容模糊不堪,被风化地体无完肤。
捡起摆放在较为靠上的一沓,收起手枪的付磊一番抽丝剥茧后,终于是找出了可以辨别内容的报纸。抖落掉上面覆盖的灰尘后,显眼的标题也慢慢浮现出来。
“孤儿院拐卖人口案破获!”
“丧尽天良!警方抓获拐卖案嫌疑犯!”
“罪有应得!十恶不赦的嫌疑犯死于大火!”
付磊一丝不苟地阅读着报纸,发现上面报道的内容如出一辙,都在讲述着同一件事。他查看了下上面刊载的日期,却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
1995年。
报纸刊登的年份清晰无误,正是1995年。而在那一年,轰动全城,被媒体大肆报道的拐卖人口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付磊的父亲付辰亲自破获的孤儿院拐卖人口案。
付磊急不可耐地翻找放置在下面的报纸,惊异地发觉到上面记述的案件大同小异,都是在报道付辰参与的孤儿拐卖案。
“跑!快跑!”
突如其来的呐喊焦灼万分,打断了付磊的搜索。付磊寻声遁去,发现声音来源于已然苏醒的林青。靠在门旁的袁利似乎也是瞧见危险的事物,有气无力地向付磊发出撤退的信号。
背靠阳光,付磊面前出现一道巨大的黑影。心中的警惕顿时升起,他立马是抓起别在腰间的手枪,准备回身制服那道充满敌意的黑影。
可惜为时已晚,迎面感受到一记充满力量的铁拳,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付磊的眼前迅速陷入了一片漆黑。
等到再次苏醒的时候,付磊发现自己的身体被结实的绳索所捆绑,动弹不得。身旁的袁利林青昏迷不醒,再一次被带上了面具。
“付队长,你终于醒了。”
低沉的嗓音传入耳边,语气中的嘲讽似曾相识。尚未清醒的付磊勉为其难地抬起头,试图看清楚黑影真正的面容。
桀骜不驯的面庞熟悉无比,浮现在脸部的表情和初识时一般,透着不屑一顾。嘴角成竹在胸的轻笑,也未曾改变。
“果然是你,徐鹏。”
付磊咬牙切齿地盯住眼前讥诮的面容,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后悔不已。徐鹏在公安厅以及法庭上反常的表现,早就成为了付磊重点的怀疑对象。只可惜千防万防,还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没有提防住徐鹏致命的偷袭。
“付队长,太晚了。”
徐鹏看着付磊悔恨万分的模样,脸上拂起的笑意越发浓厚。他穿戴手套,并慢条斯理地捡起付磊掉在地上的枪,有条不紊地上了子弹。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瞧见徐鹏井然有序的动作,被绑住的付磊内心越发着急。束手无策的他只能是通过拼尽全力的怒吼,试图来拖延住时间等待救兵。
然而徐鹏丝毫不理会付磊的问题,不苟言笑地继续手中的动作。上完膛后,他一边抬起付磊的手枪指向其的脑袋,一边发出故作同情地发出哀悼“以‘六三零’嫌疑犯的罪名死去吧。”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他又在末尾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以你父亲的名义。”
“什么?”
听见徐鹏口中不明所以的话语,付磊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来自死亡的威慑。他歇斯力竭地发出最后一声吼叫,企图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得到疑问行为背后的真相。
“怪,只能怪你的父亲。愿你泉下有知,再见。”
厌烦了付磊喋喋不休的提问,烦不胜烦的徐鹏直接是发出了最后通碟。他扣下扳机,毅然决然地发射出致命的子弹。
砰。
寂静的山丘回荡着手枪射击的声音,久久不能停息。子弹的金属外壳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预料之中的鲜血,并没有如期喷涌而出。付磊的身躯安然无恙,没有任何子弹穿梭的伤痕。布满灰尘的地面除去新加的弹壳,再无其他。
“为,为什么?”
死里逃生的付磊精神恍惚,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他难以置信地在地上摸着零碎的火星,嘴里反复不停念叨着对徐鹏所作所为的疑问。
“想知道一切吗?”徐鹏摆正付磊摇摇晃晃的身体,对视着其涣散的眼神,发出了一本正经的询问。
注意到四下无人,徐鹏也不打算立刻杀掉付磊。强烈的表达欲,附带着折磨仇人的快感,驱使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付磊。徐鹏决定将往事一字一句披露,以让眼前的仇人在得知真相的煎熬中死去。
眼前面色苍白的付磊听见徐鹏的话语,惊恐万分地点头。瞧见他配合的模样,徐鹏终于是开口,语重心长地给出了答案。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