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嘎瘩才三十六岁,可从外观上看,个矮面黑胡子邋遢的他竟像是个小老头。贫困催人老,岁月过早地在他的脸上刻下了痕记。
午饭后,社员们照例休息半个小时,任务再紧你也得让大伙抽袋烟不是?现在,刘老嘎瘩最大的愿望就是有口旱烟抽。
烟真是个好东西,解乏、解困、解心焦。看着同伴们抽烟那惬意的样子他心慌意乱烦躁的不行,断烟已经五天了,可是总抽蹭烟他实在有些张不开口。
他摘下烟袋在烟口袋里捣鼓了半晌,烟口袋空空的,连碎烟未也没能挖出来。咽了几口唾沫,烟瘾终于战胜了自尊,他取出烟袋向身边的纪宝成低声下气地求救:“哎,宝成,给一袋,我的烟没了。”
对于老嘎瘩摆弄空烟口袋要烟的行为纪宝成早就看不惯了,这会儿见他又故伎重演便不客气地回绝道:“操,别老举个空烟袋讨要,想抽烟自己花钱买去!”说完将脸扭向一边。
见宝成态度坚决,老嘎瘩艰难地缩回了拿烟袋的手,自己给自己找下台阶说:“咱队去年一个整工还不到四毛钱!秋后算账,一百多块钱到手还没捂热乎就都花出去了,哪儿还有买烟的钱?”
纪宝成吐了一口烟,转过脸来说:“别哭穷,谁不都一样?就那么一点儿有数的钱,打了酱油买不了醋。没钱怎么办?叫你家巧儿挣去呀。”
老嘎瘩终于找到了反击的硬话:“哎我说宝成,照你这么说你买烟这钱是你老婆挣的呗?”
宝成装作老实的承认道:“嘿,那是啊,咱不怕丢人。”说完扭头冲别人挤了挤眼。
说到钱,大家的议论又回到了老话题,工分。宝成说:“咱队就是不行,没副业还想多分钱?你看人家下河屯,十个工分就是八毛,出大工记十六分你算算合多少?一块两毛八!快赶上城里的大工人了。”
另一个说:“没法比嘛,人家下河屯有梢条,咱队的土篮子不是也在那买?”
下工回家,窝了一肚子火的老嘎瘩见饭没做好孩子们也没在屋就对老婆巧儿找茬发脾气:“整天养着你有什么用?啊?连顿饭都做不好,真他妈是个废物!废物!”他一边骂一边用铜烟袋锅啪啪地敲打炕沿。
一句废物不禁让巧儿来气,骂我废物?谁是废物?可能是饭菜油水少干活又累的原故,正值壮年的丈夫对于房事早已失去了兴趣,即便是十天半个月的来那么一次也是苍蝇尥蹶子似的一阵儿,没几下便举手投降。
巧儿面对丈夫质问发怒道:“我怎么废物了?你说?”
心情烦躁的老嘎瘩先是不语,忍了一会儿还是骂了出来:“人家老娘们都知道心眼儿活泛点,想办法找人抓闹点钱。你他妈可倒好,死囚囚地呆在家里,你不是废物是什么?”
巧儿想不到丈夫竟能骂出这种话,出门蹲在灶坑前边哭边说:“你看我是那样的人么?这又是那个坏种给你灌屎汤子了?人家老娘们?人家老娘们是谁?你见着啦?呜呜,那种事打死我我也做不出来。”
老嘎瘩心烦,听不清媳妇叨咕些什么,只是一味的用烟袋锅敲打炕沿,直到三个孩子回家吃才住手。
看到老嘎瘩抓心挠肝的样子,巧儿心里打起了拨浪鼓:让我抓闹钱?我上哪儿去抓闹?勾人?谁那么好勾?谁手头又有闲钱?别说我没那个本事,就是有你让我勾谁去?
这天晚上巧儿竟然梦见了黑子。黑子跟她娘家同姓,她管黑子爹叫大哥。小时候黑子妈一有事就把比她小五岁的黑子送到她家,每次母亲都分咐她:“巧儿,你带他出去玩。”三岁的小黑子一步也不离开她,她要是藏起来黑子会哭着喊:“小老姑,你在哪儿?”那时她有些恨黑子,因为要照看他自己不能跟小姐妹畅快地玩。
上学的孩子们走了,巧儿便忙着喂猪喂鸡,对了,还得喂狗。看着大黃狗她的心里就发酸,因为丈夫已经决定要勒死它了,说狗肉烀了给一家人拉馋,狗皮还能换回两把烟叶。大黃似乎嗅到了什么,见了主人也不上来亲热,趴在地上装可怜。
让巧儿感到惊奇的是黑子果真来了,他说他是到下河屯买笸箩路过这,正好过来看看老姑。几句家常话后,黑子问:“老姑父好吧?”
巧儿没好气地说:“哼,可不是好,能吃能睡,脑袋一挨枕头就打呼噜。”
黑子一时没明白巧儿什么意思,就说:“那是活太累,”
“累什么累,哼,一年四季就没有他不累的时候。”
“老姑,你?”
“黑子,咱又不是真的本家,以后别管我叫老姑,叫我姐吧。黑子,我昨晚还梦见你了呢。”
黑子笑了,露出了一口大白牙,他有些明白巧儿的意思了:“梦见我了?梦见我什么?”
巧儿脸上飞过一片红霞,看着黑子不好意思地说:“梦见小时候我楼着你睡觉。”
黑子不再犹豫了,上前一把抱住巧儿说:“小时候都是你抱我,现在,老姑,我……”
巧儿说:“孩子们放学还得一个时辰呢,放心吧,没事的。”
黑子个高,身体强壮,巧儿求贤若渴,激情之状可知。一番疯狂之后巧儿心里说:哼,还骂我是废物,今天我可知道了,打一开始你就是个废物!
“姐,我该走了,下次来我给你扯几尺花布吧,你看,你这汗衫都破了。”巧儿脸上的红潮还没消退,忙说:“别,别,你要是有心就给老嘎瘩买两把叶子烟吧。”
三天后,黑子拎了个帆布包来了,包里装的是两把上好的关东烟。对于巧儿来说关东烟当然重要,可她惦记的好像不止是关东烟。是什么呢?不能说。世上有好多事就是不能说,只能存在心里。
下工回来的老嘎瘩一眼就看到了柜台上的烟叶,惊喜道:“呃?哪儿来的烟?来一袋。”平日里他搓烟叶装烟袋的功夫不差,这会儿却显得有些笨拙,点上火吧嗒了几口之后他才逐渐平静下来,自言自语道:“味好,嗯,这才是正宗的关东烟。”
一袋烟吸完通体舒泰,老嘎瘩问媳妇:“孩子他妈,这烟是谁拿来的?”
是啊?哪来的?巧儿原本想理直气壮地说:哪儿来的?养汉挣的!可话到嘴边她忽然醒悟:无论丈夫说过什么不是人的话,她勾引黑子终究是摆不到桌面上的丑事。
老嘎瘩又问了一句:“孩子他妈,今天谁来过了?”
巧儿想撒谎可又不会编,只好红着脸装作脑怒地说:“呸!你还好意思问?”说罢转身出屋。
老嘎瘩一愣,转而赞许道:“咦?没看出来呀,她还真长本事了。”
这次刘老嘎瘩翻身扙打得彻底。他的烟口袋再也没瘪过,对前些日子周济过他烟的人表现得也很大方,看到对方没烟会主动地递过烟口袋,诚恳地说:“来,老哥,尝尝我这正宗的关东烟,不呛,还有劲。”
顺便提一下,老嘎瘩撤销了勒狗的决定,每天下工回家大黃狗见他又发贱地扑上去撒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