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的民工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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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办点事情,回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在百货小店买水,遇到一个民工,五十岁出头,神情枯槁。他问老板有没有泡面,袋装的,最便宜的。老板说,有,一块五。他要两包,沾满白灰的手从结着盐痂的军黄色外套里捏出20块钱。

老板略显嫌弃,拿着湿哒哒的钱,在手上甩甩,平整的摁进收银机,找零,离开。和我父亲年纪相仿,脸上满是沟壑,面色黑黄,裤管上布满斑点,上衣也撕破了,应该是上工时钉子划破的。

他的眼里,只剩下被酷热和生活折磨的麻木,没有半点生活的气息。想必是家里还有老母要养,或者争气的儿子又考上了大学。

种种缘由,他出来务工,过着异乡人的漂泊生活。他骑着破旧的自行车,车上别着砌墙的工具,消失在黑夜里。明天,也许就是新的开始。

民工,生活在底层的劳动者,挣钱不多,工作辛苦,得不到尊重,和城市格格不入,生存状况恶劣。住最差的房子,吃最简单的食物,对生活要求极低,只为多挣一点,养活一家老小。说是生活,生存更加贴切。

常看见他们挂在高楼的骨架上,从事各种危险的活计,像蜘蛛侠,也像超人,隐藏着,建设着,保护着,他们亲手建起的城市,然后离开,无名无姓。

二哥也是民工,在杭州,建筑工人,比起农民,收入高一点,能够养活两个还在吃奶的娃。外面辛苦,工作很累,他常到家就睡,不洗澡,不吃饭。外人眼里,他很脏,很邋遢,身上味道大,自家崽子都不近他身。

工地工友多,排队要花挺长时间,没办法,只能忍着熏人的气味睡觉。旁人不知道,二哥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在家时,无论秋冬,冷水洗澡。当过兵,身体好,晨跑十公里的习惯,到杭州才搁下。

都是父母养,人心也肉长。每次回家,他都干干净净,把外面的委屈和身上的尘垢洗刷的一点不剩,脸上总是泛着微笑。盛满微笑的褶子,却分明开始变成黄蜡色的皱纹。

工作强度大,二哥开始变得老态龙钟起来,原本健硕的身体被城市一点点抽干,石灰、水泥、粉尘无情的伤害着他的身体。四十不到的年纪,白头发像积蓄力量多年的春笋,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就这样,二哥老了。做这行,用身体换票子,做不了几年。可是没办法,我们当兵的,没文化、没关系、也没技能,除了一幅好身体能出卖,什么也没有。

二哥点起半截掐灭的烟头吸起来,没办法,不像你们,有文化。我们没得选,这是命,民工的命。

说起这个,他心里不好受。今天坐公交,二哥的自尊被伤害了。当时他刚下工,坐在座位上,一个上来的妇女领着不大的孩子。小孩子忽闪着眼睛去拉二哥的手,一双沾满石灰、泥浆皲裂的手。二哥望着他,想起了自家的崽子。

他让座给妇女,示意她抱着孩子坐在那里会好点。妇女看了看座位,礼貌的拒绝了,眼神里,满是嫌弃。

二哥说,那个时候的他,觉得自己像个乞丐。我说,你才不是乞丐,你是富翁,你在怜悯那些精神贫穷的乞丐。只是,他们不自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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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有个工友,叫张新,十几岁的小伙子,因为不好好上学,被家人委给了二哥工地。每天和所有的民工一样,干着辛苦繁重的活计。

张新喜欢城市,一到晚上就会亮起来的霓虹。家乡,一到晚上就会一片漆黑,死寂的能听到远远近近的狗吠,一声一声,真是寂寞。

冷清的风,从村口吹到村尾。一家没人,另一家也没人,村庄像个废弃的鸟巢,只留下走不动的老的,没长大的小的。

他说,这样的生活,太过孤独。城市好,无论在哪,都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光,就有希望。

可是,他也会像二哥一样苦闷,不被城市接纳,就像被喜欢的姑娘拒绝,眼神里透着的,满是哀怨。

二哥说,刚来的青年都这样,看着花花绿绿的城市,总是心神不宁,想要在繁华的大城市找到自己的位置,多难,谁都知道,想想就可以啦,也别太当真。

见到张新,他正在脚手架上搬东西,裸露着上身,落满石灰。我问他为什么不穿衣服,他说,害怕把衣服弄脏,不舍得穿。说到这里,他咧嘴笑起来,洁白的牙齿像秋天的阳光,干净透亮。

等我攒够钱,就回家,我不属于这。二十不到的年纪,有着年龄不符的思想,他看的透,也便明白了很多事。他说,等攒够钱,就回家盖房,娶媳妇,生活会比现在好。不用被工头呼来喝去,也不怕受人白眼。

高楼与工棚,城市与农村,中间是看不见的距离。城市就像转盘,被民工兄弟推着旋转,转盘掉落,砸伤的,永远只有他们。

张新要上工了,离开时,回头看见巨大的建筑骨架上,一个个民工兄弟,小如蝼蚁,在上面慢慢蠕动。四十度的杭州,热浪下城市变得影影绰绰起来,脊背却泛着阵阵凉气。天知道,谁能掌握他们的生死。

张新想要赶紧逃回农村,是因为,他看到了很多坐在办公室里看不到的风景,那风景,妖艳如地狱,不断向你招手。

工地有个叫老常的民工,总是咳嗽,一直不敢看病。后来咳出了血,工头特批两天假给他,让他回去瞧瞧,顺便把身体检查一下。经历的多了,工头什么都知道,只是心照不宣。

老常回去了,就没能再回来。说是肺癌,活不了几天。家里人瞒着,谎称肺炎,休息一下就没事了。老常高兴的告诉工友,把他的铺盖留着,过几天就回。

大家一个劲抹泪,几十个爷们喉头哽动,工棚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离开的,会不会是自己。

老常一家都靠他挣钱,媳妇在家种地,秋忙老常回来帮忙,平时就在杭州上工。四十来岁的年纪,说死就死了,人命,真是不值钱。

另外一个工友,因为事故从楼上掉下来,摔坏脊椎,再也站不起来。工地垫付了医疗费,又赔偿了他几万块钱,事情就过去了。还有一个工友因为失误,压坏了右手,从此再也没法干活。

这样的事,时有发生。他们走在云端的高楼上,施工、打桩、砌墙,一点点垒起城市的高楼。坦然自若,毫无惧色。二哥说,从三楼掉下去,结果都一样,想象成三楼,也没那么可怕。

他们是家庭的支柱,稍有闪失就会让一整个家庭陷入痛苦。他们是最敬业的民工,也是最底层的劳动者;他们是城市的建筑师,也是城市的边缘人;他们是最勤劳的家人,也是最辛苦的朋友。

嘿,我的民工兄弟,抬起你的头好吗?你们是城市的建造者,也理应是城市的主人。嘿,我的民工兄弟,你们当赢得最崇高的掌声。为城市,你们付出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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